第10章
  卷毛说的是:“刚刚班长路过杨红梅办公室,听见杨红梅在说,你以后来了我们班就要好好学习之类的,什么虽然你之前不在我们学校,但一中校纪校规严格,总之就是那类老话。”
  “我这可是一手资料,哎,你可要注意,不要说出去了。”卷毛拿出一瓶旺仔,插进去刚吸了口,正对上窗口一张阴沉的脸,杨红梅就在纪零身后,头发披散,逆光与他隔窗相望。
  操,比他熬夜看的午夜凶铃还恐怖,卷毛想。他迅速将旺仔往抽屉一塞,没事人似的,转头坐好,举起书照着文言文一板一眼念起来。
  纪零不知发生什么,被他一连串动作唬住,跟着回头:“……”
  待班主任走后,卷毛又重新絮絮叨叨:“哎,我这还有别的消息,听说转学生是北城来的,怎么想的,马上高三了,从那么远地方转过来。”
  “不知道男的女的,说不准是个京妞。”
  他嘴就没停:“纪零,你期不期待,褚思佳都给你表白哎,你怎么没一点反应,你真不喜欢?”
  纪零:“我都没和她说过话,哪来的喜欢。”
  卷毛又说:“褚思佳都不心动?那你有没有别的喜欢的,或者喜欢过的?”
  纪零认真回想:“应该…没有吧。”
  卷毛惊呼“天啊”,随后趴在桌上,瘫成一张折叠煎饼,似乎这段拷问已耗费他全部力气:“你能看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卷毛安静下来,他已经浪费二十分钟在八卦上,在创新班,周围人都在卷,他也无法不为所动。毕竟,像纪零那样坚持不懈迟到早退的人,简直是他偶像。
  思及此,他扫了眼他的同桌,少年低头,在桌肚放了个手机,食指随意在上边划,屏幕在脸上打出浅色光晕,眉眼疏离而冷淡。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地升起个念头:纪零和他们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种感觉不止来自于成绩,只是他也说不大明白。也许是直觉如此。
  纪零在查看微信,裴疏意不久前回复:
  [老板他打包票,药到病除]
  [他没说假话]
  [这么看,《人类社会心理学》中提到的“人是热衷夸大其词的生物”,并不完全正确]
  似乎没什么不同,大抵是最近事情积压,让他敏感了些,昨天那场病也只是一个插曲,纪零心情缓和,打字唬他:
  [裴疏意,你昨天吃掉了我们家最后的煎蛋,从今天起,你一餐只能吃一个馒头!!]
  随后他将手机收进书包里。
  午后,商骄跑来找他,眼神哀怨:“老大,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怎么一条都不回,显得我很舔狗诶。”
  纪零顿了下,疑惑:“是么?”
  “我没看见,是不是被吞了。”
  他清晰记得早自习给裴疏意回信息时,确实是没看见商骄的,但对方这么说,他也有点儿心虚,拿出手机解锁,瞄了眼,未读消息[13]。
  纪零支吾:“早上看是没有的。”
  为表歉意,他当面仔细查看,点开第一句外放,手机里商骄嚷嚷:“你发烧了?多喝热水啊。”
  纪零:“……”
  他语气委婉:“我觉得,你没追上褚思佳,也是有原因的。”
  “据说,女生都不喜欢这种直白的直男。”
  商骄一想,觉得纪零说得有理,他一贯是能用钱解决便不投入感情,遇上纯爱风,便没了招。
  思及此,他垂下头,在手机上划动几下,匆匆告别:“不说了。”
  纪零好奇:“干嘛。”
  商骄:“我刚在手机上报了个恋爱班,待会一点半老师直播上课,等小爷学会怎么追妹妹,再手把手教你。”
  说完,他风骚地吹了声口哨。
  纪零:“……”
  人傻钱多的恋爱脑。
  转学生这天没来班上。纪零回到家,看到司尧泡水缸里,嘴里咬着柠檬茶吸管,神色散漫,终于想起被自己遗漏的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阿愉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搬砖了么。”
  “搬…什么…噢,”司尧摆尾掀起水花,“宝贝儿,我们去的不是一块工地。他觉得我这工地容易烂尾,到时候拿不到钱,但他想去的太辛苦,所以我们吵了一架,就此分道扬镳。”
  “是么,”纪零说,“那你怎么背着他先回来,没有联系他吗?”
  想了想,纪零又道:“毕竟阿愉虽然脾气好,但很不会说话,万一在工地被揍了……或者被包工头骂了。”
  司尧挑眉,语气暧昧:“他原型比整栋楼还大,你们人类的核.弹都指不定打不倒他,你还担心他被骂?我可要吃醋的,宝贝。”
  纪零不理他,只管继续说:“他肯定会把他们打进医院,可是,我们家是赔不起医药费的,万一他们要告阿愉,岂不是,我们更请不起律师。”
  他彻底沉浸在这番危险预演里,语气担忧:“这可怎么办,司尧,现在,你让他报个平安。”
  司尧:“……”白瞎他编这么久。
  看起来他们的穷比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不禁思考,若是被幼崽知道,他连擦澡的毛巾都是高奢。
  指不定会被扫地出门,晒成鱼干。
  -
  次日,纪零又睡过头,早自习已经开始。
  他进门时,听到明显叹气声,待坐下,纪零问卷毛:“怎么了,是有什么专家要来么,还是又要搞检查。”
  卷毛恨铁不成钢,一拍桌子,发出声闷响:“我昨天和你讲的八卦你是一点没记住?转学生啊。”
  他嗓门大,跑操时都负责喊口令,这话引来周围侧目,卷毛不自在地挠挠头,压低嗓子:“又是小道消息,我跟你说啊,这个转学生是个男的,据说特帅,咱们班本就阳盛阴衰,现在又来了个帅哥,怎么办?”
  “而且,”他稍顿,略带骄傲“你知道的,我们学校基本不收转学生,进来得考,咱们班更是难进。”
  话觉不对,他又扫视纪零两眼:“当然,你除外。”
  “你说,他是不是考进来的,谁想不开,这么复杂考这来。总之,你别说,我真好奇得要死。”卷毛感慨道。
  一大段话盖头砸下来,纪零虽没共上情,但仍捧场道:“你等等,指不定杨红梅早自习下课就领他进来自我介绍。”
  一语成谶。下课铃刚响,几个人脚底抹油似的往外冲,杨红梅用气压把他们堵回去,便走上讲台边道:“同学们,大家鼓掌啊,欢迎一下新同学。”
  门口走进一个男生,异于南方人的身高,他估摸有一米九,头发零碎,用发胶抓了个造型,墨镜架在头顶,校服还未发下来,他便松松垮垮披着件黑皮夹克,内里一件印花骷髅背心,十分骚包。
  男生面对新环境也毫无拘谨,掀起眼帘环视教室一圈。
  提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笔力苍劲:
  “方贺州。”
  纪零瞳孔骤缩。
  第9章 今日好运
  记忆回溯到几年前。
  纪秋挽刚改嫁时,他还在读小学,通话时,对面传来一声门响,以及男孩说话声,纪秋挽在电话那头甜柔地道:“方贺州,奥数班老师说你又考了一百分,快给阿姨看看。”
  再大些,偶尔会听见少年哑而沉闷的声音,喊纪秋挽叫妈,以及看见,她朋友圈里,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们会在春节去巴厘岛度假,夏季去挪威滑雪,旅行照涵盖冰川与热带雨林。有时,她会晒出她那位极其优秀的继子竞赛奖章,以及年级第一的成绩单。
  彼时,纪零才初中,他与年迈的外婆蜗居在南城的老宅里,老人日渐病重,一年年衰颓,生命即将消却。
  而他的母亲,在极其称职、令人称赞地充当别人的妈妈。
  在一个冬夜,南城久违下雪了,充斥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心电监护仪波动曲线趋于平直,那瞬间,纪零内心涌起巨大的悲伤,像海啸与仲夏台风,转瞬将心脏包裹。
  他觉得自己也快死掉了。
  纪零手指发颤,按铃叫来医生,蜷缩在床边,打开母亲的聊天框。他问:[在吗?]
  没有回音,半晌,纪零划开她朋友圈,得知,现在,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正和她的丈夫、儿子一同在马尔代夫深潜。
  纪零果断拉黑了他妈所有联系方式。
  他用纪秋挽此前打来的生活费买下墓地,进行安葬,老人没太多亲戚在世,甚至没有举办葬礼。
  而讽刺的是,他妈三日后才姗姗来迟,在墓碑上放下一束菊花。
  她打扮得是与墓园格格不入的珠光宝气,转头看向纪零,神色内疚:“不好意思啊零零,妈妈这几天在国外,实在太忙赶不回来。”
  “零零,你跟妈妈走吧……妈妈实在觉得,这些年亏欠了你,你和我去北城住,你和哥哥年纪一样大,也能玩到一起,方叔叔也很好。”
  纪零几乎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为了事业和爱情抛弃孩子后,远走他乡,在过得足够美满后,又回来,口口声声说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