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芙诗倦怠地蹙起眉,心下厌烦,却仍强撑着准备起身更衣接见。
  没想到来人相当通情达理,并未让她劳动,只请她在内室安心静养,由孙嬷嬷亲自将赏赐送了进来。
  “皇后娘娘听闻公主玉体欠安,心中甚是挂念,特意让老奴前来探望。这些补品皆是娘娘亲自挑选,望公主殿下早日康复。”
  孙嬷嬷语气恭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江芙诗靠在枕上微微颔首,声音虚弱:“有劳嬷嬷走这一趟,请代本宫……谢过母后关怀。”
  ““殿下言重了,老奴定将话带到。”孙嬷嬷躬身行礼,“老奴不敢打扰殿下静养,这就告退。”
  待孙嬷嬷一行人离去,寝殿内恢复寂静。江芙诗望着那满桌的精美锦盒,眼底最后的温度也冷却殆尽。
  皇后又来了。
  这般做作的关怀,若旁人不知内情,只怕会觉得皇后对她如何慈爱,如何视如己出。
  谁能想到她在背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她的命呢。
  “青黛,”她轻声唤道,“让蓉蓉过来,仔细分辨一下这些赏赐。”
  她顿了顿,声音冷冷:“看看有没有做手脚。”
  青黛不敢耽误,当即领命去唤蓉蓉。
  蓉蓉仔细查验了每一味药材与补品,最后回禀道:“殿下,这些药材没有问题。而且看起来,都是品质极好的上等货。”
  听闻此言,江芙诗讥诮一笑。
  皇后此举,是在向父皇故作姿态,以示关怀?还是因谋划失败后心生忌惮,急于弥补?
  不过都无所谓了
  这一回合,终究是让她毫发无伤地躲了过去。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经过一夜安睡,精神虽好了些,但紧绷的心神一旦松懈,身体的亏空便显了出来。
  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虽然她精通药理,但此次心力交瘁引发的病症,也确实需要时间将养。
  午时刚过,娄冰菱便来了府上,被青黛直接引入她的寝殿。
  见到江芙诗虽面色仍显苍白,但精神尚可,娄冰菱明显松了口气,牵着她的手,指尖因后怕而微微哆嗦。
  江芙诗立即挥退了侍立的宫人。
  见殿内再无旁人,娄冰菱这才敢放心压低声音:“怎会这样,殿下在皇陵遭遇了什么?外头传得风言风语,我只听说是出了大事,却不知详情。”
  江芙诗简略地说了说自己逃跑未成、被神秘人送回斋宫,以及皇后意图诬陷她私通、最终杀人灭口的事。
  娄冰菱听完一阵心惊:“我的人在山神庙等了殿下整整七天都没等到,还以为……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忌恨殿下,到了要置您于死地的地步。”
  江芙诗无奈摇了摇头,接着话锋一转,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那夜我被人救走,是不是你的人?”
  “应当不是。”娄冰菱摇头,神色肯定:“他们回来复命时我立即问过了,没有一个人与殿下碰过面。我还以为是殿下临时取消计划了。”
  江芙诗咬了咬唇。
  不管那夜之人是谁,是保护她,还是另有所图,她如今都不能再孤身涉险。
  她抬眼看向娄冰菱:“冰菱,你府上往来多有军中才俊,可知哪里能寻到背景干净、武功高强又足够可靠的护卫?”
  “嗯……”娄冰菱沉吟片刻:“殿下是想为身边再添一道保障?”
  “只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既要武功出众,又要身家清白,还需对殿下忠心……恐怕一时难以觅得。”娄冰菱面露难色。
  “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父亲,从他麾下的年轻亲兵中挑选些家世清白的过来,让殿下过目。”
  “也好。”江芙诗点头,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娄冰菱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封好的扁平方匣,轻轻推到江芙诗面前:“殿下,这是当初为您备下的路引,虽然此行未能如愿,但还是赠与您,望能安您的心。”
  “里面是三张路引,目的地各不相同,姓名栏是空着的,用时填上即可。”她压低声音,“来源绝对干净,是我母亲府上以备不时之需的,查不到我们头上。”
  指尖轻触那微凉的油纸,江芙诗心头最柔软处仿佛被狠狠一撞。她没想到,在自己最孤立无援之时,冰菱竟早已默默为她铺好了后路。
  “谢谢你,冰菱。”她声音微哑,将木匣紧紧拢入袖中,“这份情谊,我永世不忘。”
  “唯愿殿下……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海阔天空。”
  ……
  湛霄回了安平坊。
  他洗了个澡,用冰冷的井水从头到脚浇淋,水珠顺着紧实的线条滚落,月色下,纵横交错的伤疤覆盖在他的后背。
  水迹未干,他便随手扯过一件干净的深色短打套上。
  步入屋内,坐在木桌前。他将折玉剑横于膝上,取出一块麂皮开始擦拭剑身,从剑格到剑尖,一遍又一遍,冰冷的剑面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烛火发出噼啪轻响。
  他把剑放下,和衣靠在榻边,闭目养神。
  清晨,天光未亮,湛霄倏地睁开眼,一道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他的门前。
  霎那间,湛霄身形已无声移至门侧,指尖按上剑柄。
  片刻后,一道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阿霄?”
  是木匠阿磊。
  湛霄敛去周身杀气,并未立即回应。
  阿磊又敲了两下,自言自语:“还没回来么?”
  正当他转身欲走,身后的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
  湛霄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看着他。
  “你回来啦!我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你回来没有。”阿磊转过身,脸上绽出朴实的笑意。
  “有事?”
  “哦,是这样。”阿磊从怀中掏出一封素色信笺,“大概七八天前吧,有人来找你,说你不在,让我转交。”
  湛霄眼底闪过惊诧,但面上依旧冷峻:“什么人?何时?”
  阿磊挠挠头:“莫约……七天前的晌午。来人是个看着挺体面的小厮。”
  湛霄把信接过,指尖触到背面一个清晰的、印着风纹的火漆印。
  ——是风媒的标记。
  “对了,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阿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跑着回了家,不多时,提着个造型别致的木雕明月灯出来了。
  那灯主体是一轮浑圆的明月,由无数细巧的木片榫卯嵌合而成,闭合时严丝合缝,开启后则能透出温暖光晕。
  “上回给你还钱,你不肯收,我思来想去,总不能白受你那么大恩惠,所以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
  “你独身一人,又常年走镖不在家,夜里回来,有盏灯亮着,也显得没那么冷清。”
  许是怕湛霄连这都不肯收,阿磊不由分说地挤进门,在堂屋房梁下把灯吊了起来。
  “好了。”阿磊满意地看着:“你看,打开这里头,能放一截烛火,或者夜明珠。就算不放,就这么挂着也是个念想。总之以后你回家,推门就能看见它,也算有个等你回来的物件。”
  湛霄静立原地,目光扫过那盏灯。
  送走阿磊,他返身将门闩好,取出信笺,信纸一片空白,接着,他取来井水洒上,顿时一行清晰的字迹浮现于纸面:
  「阁下要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邀月楼——闻莺水榭静候。」
  阖上信件时,一股薄怒跃上湛霄眉宇。
  他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戴上面具,来到位于城西的邀月楼。
  这是京城有名的听曲赏乐之地,跟无忧酒馆一样,也位于繁华的闹市,凭借喧嚣掩盖着无数秘密。
  此处,正是风媒组织设在京城的核心据点之一。
  在这里,只要付得起代价,就能买到江湖乃至朝堂上的任何消息,越是隐秘惊人就越贵。
  湛霄刚踏入大堂,一名管事模样的人立即为他躬身引路,绕过喧闹的前厅,穿过几重回廊。曲水流觞的雅致庭院深处,一个身着儒商打扮的中年男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正是此间据点的总负责人,文渊。
  “什么意思?”湛霄冷声质问,杀气微溢。
  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住址,而今风媒却主动找上了门。
  文渊并不惊慌,从容一笑:“寒刃兄,我们风媒既做这天下消息的买卖,自然要对每位贵客知根知底。但我们也是有原则的,绝不出卖主顾的身份与行踪,此次冒昧,只为确保消息能万无一失地送达。”
  “再说了,”他提起茶壶,为湛霄斟了一杯,“您的名号在江湖上响当当,‘寒刃’二字,不知是多少人的噩梦,我们又岂会自断臂膀,与您这样的强者为敌呢?”
  文渊话音落下,厢房内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