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苏锦绣见他远去,心中刚松口气,回头欲问逢辰,却迎面撞进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炽热之吻,几乎令她窒息。她越退,他越逼,力道之大竟似要将她悬空带起。她的脚慌乱踩过桃花仙像的残片,最终被他狠狠抵在一棵桃树上。
  在破碎的神明面前,他用一个掠夺般的吻,亵渎了她。
  一吻终了,逢辰彻底静了下来。
  苏锦绣拼命喘息,已做好了他发狂、斥责,甚至如往昔那般对她做混账事的准备。可逢辰什么都没做,只是静得出奇,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魄都看穿。
  他若闹,她倒能骂他、打他,宣泄心中的恐惧与委屈。可他这般沉默,反倒让苏锦绣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被捉奸的慌乱。
  她倒宁愿他发狂。
  苏锦绣还在喘息着平复呼吸,突然听见逢辰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问了一句:
  “想嫁他吗?”
  苏锦绣惊得抬眸看他,他眼神寂然,语气里无半分戏谑,亦无半点嘲讽,只是静静地、郑重地问着。
  她不知为何急于辩解,连忙开口:“你听我解释,我们是……是在给楼上的那个女孩……”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问道:“想嫁他吗?”
  苏锦绣彻底怔住,实在不解他的用意。
  这时,逢辰却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寂:“我任指挥使时,虽说是新官上任,却也立了几桩功勋。官家赏赐了不少,加上我在将军府,父亲给的,自己攒下的,全都换成了银钱铺面,再加上些零碎的珠宝,大抵也有连城之价。”
  苏锦绣皱着眉,愈发困惑:“所以呢?”
  “所以,我给你备下了连城的嫁妆。你若想嫁他,便嫁吧。”
  “什么?”苏锦绣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好聚好散吗?让她嫁给易如栩,好让他毫无牵绊地去迎娶那个能得到他全部爱与尊重的良配?
  苏锦绣知道这已是命运洪流中能裹挟到的最好结局,可为何心中满是不甘?
  她终于还是颤抖着开口:“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他怎么能如此无情,将过往一笔勾销,将那两夜的抵死缠绵尽数忘却,如此平淡地说出各自嫁娶的打算?
  逢辰闻言,冷笑一声,猛地掐住苏锦绣的脖颈。
  苏锦绣只觉他这次是动真格的,气息瞬间不畅,眼前阵阵发黑。
  随即,他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无情?我若是真无情,就不会在听闻县主家中有丧,恐她守丧半年难解婚约时,连夜奔往!我无情,就不会在荆王雷霆之怒下,应下他要我领兵去往朔漠之命!我无情,就不会为你备下连城嫁妆,眼睁睁看你嫁与他人!我若是真无情……”
  “我若是真无情……!”
  他喘息着,认命般地松开手。
  苏锦绣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咳嗽不止,却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在台上侍奉他的侍从已趋步上前,垂首恭敬道:“将军,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逢辰冷冷道了一句:“嫁妆明日会有人送到你漱石居。”
  他说罢转头就走,苏锦绣惊得去拽他的袖子。
  她要的根本不是这金玉堆砌的嫁妆。
  她猛地想起之前在榜前寻找失踪的他时,心中唯一的执念是什么?
  只要他活着就好,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有没有负她,只要他活着就好。
  可如今连这点念想都要破灭了,他此去朔漠,领那八百必死的精骑,与自投死路何异?
  苏锦绣连忙往前跑,拼命去追。可逢辰已昂首阔步地上了马。她冲过去抓住马蹬,声音哽咽:“你别……别解婚约了,也别去了!”
  逢辰低头看她,语带凉薄自嘲:“我此去,不正好没人烦你、惹你伤心了?你便和你心爱的人——他易如栩,或者其他人,好好过日子。那些嫁妆足够丰厚,他们不敢轻慢于你。还有,我已求将军府认你为义女,我父亲念着我这是必死的结局,什么都应了。所以往后你无论嫁与何人,都无人敢欺辱你。”
  “我们就这样吧,……你说我无情,或许吧。”
  随即,他策马扬鞭。苏锦绣抓也抓不住,被带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欲追,嘶声哭喊:“你给我回来!”
  天地间唯余她一人,潸然泪下。
  若这都不算天意弄人,不算命定劫数,那什么才是?
  正当她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之际,马蹄声骤然折返。一只有力的臂膀猛地将她捞上马背。
  苏锦绣还在惊惶,便被他一个带着诀别意味的炽热之吻攫住。那吻浓烈得让她喘不过气,他死死掐住她的后脑勺,掠夺着她的呼吸,仿佛要将她的心一并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退开,意识混乱间,她听见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问。
  “我死后,你可否为我守节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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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要开下一卷了[空碗]
  第59章 虞兮叹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晨曦初露, 大相国寺香烟缭绕,宝相台上,佛陀法相庄严肃穆,俯瞰世间万户红尘。
  苏锦绣与石韫玉、兰涉湘二人, 敛衽躬身, 于战神韦陀像前诚心叩拜。
  这一月来, 但凡寺中祈福良辰, 苏锦绣从未错过。寻常时日,亦每两三日就化开华韵阁的冗杂, 跋涉至此。
  只因她束手无策, 唯有将这份牵挂,寄托于这缥缈的香火之中。他是因她之故踏上沙场,而她, 却只能在此,祈求菩萨护佑他刀剑不伤, 旗开得胜。
  刀剑不伤, 她求不到了。
  这几日逢府到的一封家书, 说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凶多吉少,至今生死不明。
  旗开得胜,更是不必提。这场仗,本就不是为了打赢而去的。无人相信, 这队精骑对抗成千上万的朔漠部众能有胜算。他此去, 本就是奔着牺牲, 奔着打探消息、以身殉国而去的。
  即便如此,她依旧每日诚心诵念那护佑征战之人平安归来的经文。
  “诤讼经官处,怖畏军阵中, 念彼观音力,众怨悉退散。”
  上次她来相国寺,入殿诵的是解结咒,盼能了断这桩孽缘。如今想来缘仍未断,原是她那时念到最后,终究是难舍,未能卒章,连在佛祖面前说断的勇气,她都没有。
  心不诚,佛祖便罚她——既不能被他拥入怀中,也未曾真正失去他。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三人一同走出佛殿,石韫玉许久不见她展颜,于心不忍:“巧巧,你若是想哭,便哭吧,我与兰小姐都在。”
  苏锦绣只是摇头:“我不想哭。”
  自他策马扬尘那日起,她便将所有泪意死死锁在眼底,一滴未掉。
  她不想哭,也不能哭。一滴泪落,都像是在诅咒那场远去的征战,有去无回。
  两人见苏锦绣每日不是在华韵阁做活,便是对着旧物发呆,再不然就往相国寺跑,生怕她闷出心病来,于是便在傍晚带她上街散心。
  朱雀大街长如流水,三人并肩走着。石韫玉与兰涉湘指着街边新奇玩意儿与苏锦绣搭话,她也笑着应和,只是那笑意总浮在面上,未达眼底。
  行至一处,见人群嚷嚷着往一座雅致梨园涌去,守门人正忙着收票。石韫玉好奇道:“这便是画堂春戏台?听说今个有名伶登台,咱们进去瞧瞧?”
  兰涉湘立刻附和:“好呀好呀,走吧巧娘?”
  苏锦绣侧耳,园内已飘出婉转的咿呀唱腔,吐字归音,端的是正宗水磨调,心下不由泛起几分好奇,便轻声道:“走吧。”
  两人正求之不得,立刻一左一右挽住苏锦绣的胳膊往内引,她被拽得一个趔趄,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倒像是绑票一般。”
  石韫玉与兰涉湘相视一笑,手上力道才松了些。苏锦绣又无奈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又不会跑。”
  那小厮正欲拦问是否提前购票,石韫玉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小厮只扫了一眼,立刻躬身颤道:“原是宫中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快请进,小的这就给您安排头排尊位!”
  三人被引至大堂最前排坐下。身前隔了约莫六尺远,设有一道雕花栏杆,栏杆内又距三尺,便是那座朱红戏台。
  戏台四角立柱,建于约一米高的弥座式台基之上,背靠一幅绣着山水楼阁的背景幔帐,正静待绝世名伶登场。
  那小厮深知是宫中贵人驾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跑去请了掌柜的前来亲自伺候。掌柜的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又是指挥着伙计上精致的糕点,又是亲手为三人斟满茶水,忙前忙后,殷勤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