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人眼界极高,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春嬤嬤与穗青还能勉强应付,可羡蓉…
  “春嬤嬤与穗青滚吧!”
  楚娴话音未落,又听桂嬷嬷一声惊呼,抬眸瞧见穗青低着头冲向桌角。
  “姑娘,奴婢也不走!”穗青面露决绝,一头撞向桌角。
  “福晋,奴婢知罪,愿以死谢罪!”
  春嬷嬷此刻也缓缓拔出发簪,抵在脖颈儿之上,血珠潺潺落下。
  “不要!你们!你们…哎…都留下吧。”楚娴抱着春嬤嬤啜泣。
  到最后,一个都没走成。
  子夜,楚娴手举火把,举目四望乱山残雪。
  先从西厢引燃,这是一切罪与罚的开端。
  都结束了,她最后扫视一眼这间熟悉的屋子。
  房内装满他留下的痕迹。
  他为他做的字帖,角弓,他为她写的家书,画的小像,全都是耻辱的嘲讽。
  她绝望闭眼,点燃幔帐...
  羡蓉将一具腹部隆起的孕尸抬入东厢内,换上福晋衣衫首饰。
  穗青扛着一具与穿着她衣衫的尸首紧随其后。
  桂嬷嬷将一具高大的少女尸首拖进东厢,再出现在院中之时,忐忑走到佛莲前,引燃佛火。
  今晚南北十三寺水路法会,诸神下山游街,满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佛火,没有人会发现这座宅子失火。
  春嬷嬷一咬牙,将尸首的脸都划得血肉模糊。
  “福晋,潭柘寺水陆法会神像已下山。”桂嬷嬷眺望山道延绵下山的佛灯。
  “桂嬷嬷,春嬷嬷,珍重。”
  楚娴一身粗布麻衣汉女装束,含泪钻入一尊放在莲花车上的弥勒佛。
  两个大和尚推起弥勒佛,与下山的请神队伍汇合。
  山下必经之路,血滴子们仰头看潭柘山星星点点引燃的佛火。
  苏培盛跪在山道边,与信徒们一道迎接诸天神佛下山游历。
  冷不丁瞧见春嬷嬷与桂嬷嬷分立在一尊两人高的送子观音像两侧。
  “二位嬷嬷怎么来了?”苏培盛一双鹰眼在那尊高大送子观音像来回逡巡。
  两个血滴子合力将观音像推到一旁检查。
  他们搜寻的极为仔细,甚至牵来两条猎犬。
  到最后那尊观音像也没能回到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中,被苏培盛给扣下了。
  “苏培盛,你这是何意?这是我们姑娘与四福晋捐的送子观音像,特意命我们代表主子侍奉在观音娘娘身边,你若再敢耽搁,主子定不饶你!”
  桂嬷嬷叉腰,怒目而视。
  “苏培盛,你这是何意?福晋不是让你们都走?为何你还躲在山下?”春嬷嬷阴阳怪气。
  苏培盛顶着压力,让血滴子将观音像翻转过来,再次检视一番,确认观音像内里实心,无法藏人,才暗暗松一口气。
  “二位嬷嬷稍安勿躁,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说话间,苏培盛又矮身往莲花车底下查看。
  他身后,一尊大肚弥勒佛随着游神队伍缓缓驶离。
  “苏培盛,若耽误吉时,福晋定不饶你,滚开!”春嬷嬷怒不可遏推搡苏培盛。
  “嬷嬷息怒,哎呀息怒..”苏培盛被春嬷嬷一顿暴栗打得头晕脑胀。
  好说歹说,才将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送回去,让血滴子接替二人侍奉送子观音。
  待目送春嬷嬷与桂嬷嬷往回走,苏培盛匍匐在地虔诚叩拜。
  “保佑四福晋母子平安,保佑贝勒爷平步青云早日封王。”
  待许愿之后,他的目光鹰隼般盯紧漆黑山道。
  “苏公公,不对劲,为何庄子方向的火光比别处佛火更亮?”
  “今儿福晋在院里让人扎佛莲,堆成山了都,烧得旺些也...哎呀!火怎么窜天上去了,呜呜呜呜,快!随我去看看!”
  苏培盛脚下发软,战战兢兢冲向庄子,远远就瞧见一片火海。
  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哭天抢地嚎哭。
  二人身上衣衫都被烧得支离破碎,眉毛都烧秃噜皮了。
  “苏培盛!快救救福晋!快啊!”春嬤嬤捶胸顿足。
  苏培盛吓得冲到东厢,可东厢已化为废墟,哪里还能寻到福晋的身影。
  “苏公公,在南边枫林中发现刺客,刺客尽皆服毒自尽。”血滴子匍匐在地。
  “快救人!”苏培盛拎着水桶去打水,残垣断壁不断倾颓,他哭嚎着跌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
  “快去...飞鸽传书给爷呜呜呜呜..”
  “快寻福晋…尸首……”
  春嬷嬷哭嚎着冲到苏培盛面前,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狗东西,都怪你,若非你耽搁,福晋哪里会被贼人戕害!”
  “我真该死!呜呜呜!”
  苏培盛战战兢兢,一巴掌打在自己脸颊,抱头痛苦呜咽。
  春嬷嬷虽在嚎哭,可心底却忧心忡忡,今晚竟有刺客前来,幸亏福晋三人先离去,否则就不是诈死了。
  冥冥之中,漫天神佛都在帮着福晋脱离苦海。
  那些刺客恰好将福晋之死掩盖,福晋终于解脱了。
  四贝勒府内,佟佳氏方伺候完太子,疲惫不堪。
  “奴才等人前往那庄子之时,已然失火,奴才躲在林中监视,确认并无人从火海中逃离,待要离去之时,与一群伸手矫健的护卫照面,奴才们压根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那拉氏死了吗?”佟佳氏雀跃站起身来。
  “她必死无疑,奴才离开之时,那庄子已然化为废墟,依旧无人逃出生天。”
  “好好好,极好,你下去领赏。”
  “奴才叩谢主子。”小太监满眼喜色,转身之时,忽而痛苦低呼,心口被捅穿。
  “好啊!全都是我的!呵呵呵!”
  佟佳氏随手丢掉染血软剑,那拉氏母子已死,她的孩子今后就是贝勒府嫡子。
  有太子与四表哥护航,她的儿子们今后即便再不济,在太子的施压下,也能顺利继任亲王爵位。
  悬着的心终于随着那拉氏母子暴毙,彻底放下。
  前院内,胤禛已饮下一坛割喉烈酒,却愈发清醒。
  委屈郁结的情绪在奴才一句生辰大吉,推到顶峰,他愤而砸碎酒坛:“备马,去潭柘山。”
  隔一日去见她,他昨日归来算一日,今日就能去见她。
  担心满身酒气熏着妻儿,胤禛压下焦急情绪,沐浴更衣之后,匆匆策马扬鞭赶往潭柘山。
  方控缰出马厩,奴才凄凄呜呜跪在他脚下,胤禛心下一沉,莫名慌乱。
  “爷,庄子..福晋在庄子遇刺客袭击,被..烧死了呜呜呜呜...”
  恩普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忽而噗通一声闷响,眼前一黑,爷竟从马背上跌落在地。
  “爷!”恩普目眦欲裂。
  “娴儿…”胤禛万念俱灰,飞身下马,脚下却一踉跄,跌倒在地。
  挣扎数次,最后被两个奴才搀扶着站起身。
  好痛,剔骨剜心,连呼吸都痛不欲生。
  脑海里浮现那诅咒般的誓言,曾经的誓言一一应验,他在这一日,终是永失所爱。
  “娴儿..”他艰难迈开步伐,却寸步难行,眼前模糊一片。
  “贝勒爷!”恩普搀紧昏迷不醒的四爷。
  奴才们七手八脚将昏厥的贝勒爷抬回前院里。
  耳畔传来阵阵压抑啜泣声,胤禛艰难睁眼,苏培盛红着眼眶凑到床榻前。
  “爷,奴才将福晋与小主子带回来了。”苏培盛悲切转头,目光落在身后棺椁上。
  “都下去。”胤禛哑声,失魂落魄缓缓站起身,往福晋母子走去。
  苏培盛含泪看四爷爬进棺材内,吓得悄悄将棺材盖搬走,就怕爷想不开,闭紧棺材盖,与福晋母子一道走了。
  棺材内安静的可怕,甚至半点哭声都没有,苏培盛心里发怵,不知爷在棺材里做什么。
  正准备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忽地见爷双目赤红,陡然坐起身来。
  “苏培盛!今晚可还有旁人下山?呵呵..呵呵呵呵...”
  苏培盛冷汗涔涔,爷的笑容阴测测,眼角泪痕未干,边哭边笑,看着癫狂之极。
  “今晚潭柘寺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下山,奴才格外留神,进出山道之人,奴才都亲自一一查验过,不曾有纰漏。”
  “期间春嬷嬷与桂嬷嬷侍奉送子娘娘下山,奴才担心有诈,特意扣下那送子观音,搜查许久,并未发现不妥。”
  “神像在何处,随我去寻!”
  胤禛咬牙切齿,恨她竟将生死作为筹码,诓骗他。
  那尸首每一寸残骨,他都悲痛欲绝悉数摩挲,直到握紧她的指骨。
  “神像..神像往红螺寺方向行进,估摸着这会儿正出城。”
  “好!”胤禛仰头擦干净眼泪。
  与此同时,楚娴坐在漆黑的观音像内昏昏欲睡。
  今晚提心吊胆在神仙内蜷缩,待回到红螺寺,她就能踏上婉凝准备好的车马,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