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现下砸了锅,你们开罪了陆首辅,怕是哥儿的前程都要被你们连累,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张氏卫氏出身不低,是读《女戒》、《女训》长大的,以夫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
  她们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二人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张氏齿序大,她当先说道:“儿媳年轻,经历的事情少,遇到事情难免慌乱,依母亲看儿媳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
  张氏道:“你们到大房那边给姜氏致个歉,姜氏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想必瞧见你们妯娌低声下气,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张氏和卫氏从心底瞧不上姜容,可瞧不上又能怎么着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得为夫君的前程做打算。
  她们来到大房,卫氏低眉臊眼地向姜容致歉:“弟妹,昨日那事是我不对,我性子鲁莽,嘴上也没有把门,这才做了错事,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一个羊脂玉镯子套到姜容的腕子上:“这镯子质地温润,和弟妹倒是极相配,还望弟妹不要嫌弃。”
  姜容柔顺惯了,卫氏的态度又格外殷勤,她本能地便想原谅卫氏,但想到姜姝的叮嘱,又生生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长姐告诉她,女子柔顺固然是好的,但也必须要有锋芒,否则便知能任人搓圆捏扁了。
  姜容挺直腰板,她现在是大房的当家太太,论身份比卫氏还要高一些,凭什么任卫氏拿捏。
  她把羊脂玉镯子从腕子上褪下来,有些生硬地说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二嫂也不年轻了,当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才是。”
  “你这镯子太过于贵重,还是拿走罢,我可戴不起。”
  姜容从未这样跟人说过话,说完以后有些胆怯,她虽占着理,却仿佛自己做了坏事一样。
  她不敢再多看卫氏和张氏,赶忙叫来方玉,提高声音道:“快些送客,我乏了,要去睡一会子。”
  看到姜容这个架势,张氏默默把准备好的赔罪礼塞回了袖兜。
  方玉比姜容要从容的多,她对张氏和卫氏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奶奶请吧!”
  张氏和卫氏像落水狗一般,被请到了门外。
  空闲下来,姜容歪到软榻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适才还是没有发挥好,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一点,说出来的话更犀利一点才好呀!
  等下次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发挥。
  月上柳梢头,陆长稽回到迦南院,走进寝屋,只见姜姝正窝在榻上看话本子。
  她读书少,平时并不喜欢看话本子,近日因着精神不济做不得女红,才用话本子做消遣。
  陆长稽并不打扰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待她把话本子合上的时候才抬腿进屋。
  他坐到她身旁,问道:“今日用的香不香?”
  姜姝说还成:“晚上吃了两个荠菜陷的包子,牛肉羹也很鲜美。”
  陆长稽见姜姝的脸色不似之前那样苍白了,才微微放下了心。
  他温声道:“姜彬给你下毒的事已经结案,大理寺写了判词,将他流放至岭南,你可有什么想法?”
  认识姜姝以前他秉公执法、十分清正,认得姜姝以后方明白,天底下是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的。
  他陆长稽爬到百官之首,所经受的磨难苦楚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吃这样多的苦,为的便是能护佑自己的心上人,只要姜姝高兴,他便是徇私舞弊又如何。
  姜姝摇摇头,她现下对姜彬的死活并没有兴趣。只关心姜容的处境。
  她对陆长稽道:“我想到林家小住一阵子。”
  陆长稽微顿,他这几日和她朝夕相处,俨然一对普通夫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舒心安然,想到要和她小别,总归是不乐意的。
  看到陆长稽犹豫,姜姝的声音沉了下去:“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并不会限制我的行动。”
  陆长稽并不太敢忤逆姜姝的决定,他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明日什么时辰出发,我送你。”
  姜姝说了一个时辰,便又不开口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到屋内,投一下一片美丽的影子。姜姝忽然起了兴致,对陆长稽道:“我想到外面坐一会儿,今夜的月光十分美丽。”
  她难得有兴致赏月,陆长稽很高兴,拉住姜姝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
  月色溶溶,星子也十分明亮,初冬季节,大部分花木已经凋零,唯有青竹亭亭玉立。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姜姝穿着夹袄,陆长稽仍害怕她被冻着,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姜姝肩头。
  陆长稽的披风上浸着墨水味,姜姝以前并不反感这个味道,现下闻到了,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
  热流汹涌地向喉咙里涌去。
  她俯下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陆长稽本能地抚着姜姝的背给姜姝顺气。待姜姝吐完,漱完口以后,眸中闪过一丝酸涩和无奈。
  除却那一次,姜姝总不愿意和他亲近,二人即便同塌而眠,也是分着被子的。
  他只当姜姝气不过,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厌恶他。
  他直直盯着姜姝,下颌绷成一条线,哑声道:“你就这样厌恶我?”
  厌恶到披上他的披风都觉得恶心。
  虽已漱过口,姜姝依旧不好受,她不想和陆长稽做无谓之争,眸光洒在墙角的竹子上,盯着婆娑的竹叶发呆。
  看着姜姝默然的态度,陆长稽的心揪得生疼,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虽不致命,却让他趋近于窒息。
  他原以为只要把她圈在身边,她总有一日会心甘情愿于他厮守,可现下看来,二人即便朝夕相处,她也依然视他为无物!
  紧绷的下颌一点点放松,陆长稽低笑起来:“姜姝,很好,甚好。”
  话毕,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第67章
  珠儿把姜姝扶到拔步床上,利落地往姜姝背后塞了一个软枕,她托着姜姝的腰让姜姝半倚上去,低声说道:“奶奶,我活了十几年,再没见过比您更豁达的人。”
  “您刚嫁进信阳侯府的时候,侯夫人不待见您,总是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您为了让自己学到管家的本事,硬着头皮也要到宴西堂挨侯夫人呲哒。”
  “还有世子,您以前也不钟意他,但您为了能在侯府有个依靠,每日里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您为了能过的好一些,不知吃过多少苦,其实您自己也知道,在大爷身边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大爷一个笑脸,大爷就会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您面前。现下好日子戳手可得,您又何故老跟大爷拧着来?”
  珠儿是屠夫的女儿,姜姝虽是官眷,小时候的处境却也不见得比珠儿好多少。
  姜姝像一株野草,只有抓住养分和雨露才能生存,她比谁都知道怎样做才能生活的更好,也愿意为了生活的更好付出努力。
  她自始至终都把自己放在生活的重心。都在取悦自己。
  她心悦陆长稽,但她知道陆长稽给不了她安然自在的生活,于是果断的舍弃陆长稽,答应了叶潜的求亲。
  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能过的快活一些。
  现下陆长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抢走,又对她严防死守,她再也回不到叶潜身边。
  按照她一惯的利己习惯,她合该放下心结,依从陆长稽,这样才会生活的体面滋润,可不知为何,她执拗地想和陆长稽对垒,想要证明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证明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姜姝也知道她现在有些拧巴。但她也寻不到自己拧巴的原因,心里纷乱,交缠成一团乱麻。
  姜姝只想清净一些。
  她看向珠儿,低声道:“你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珠儿不再多言,默默退到屋外。
  姜姝平躺到榻上,盖上被子,这些日子她一直和陆长稽同塌而眠,陆长稽身体康健,像是火炉一般,虽未和她同被,依旧蒸得榻上热腾腾的,现下榻上只姜姝一人,不经意间翻了个身,唯余沁凉。
  陆长稽一夜未归。
  第二日,姜姝用完早膳,由珠儿扶着登上马车,她总得去帮容儿。
  姜姝刚踏进去车厢,便瞧见陆长稽正坐在里面烹茶。
  他身姿笔挺,眼下却一片青黑,眸中布满了细碎的红血丝,显见是一夜未眠。
  他现下总是很忙。
  姜姝顿在马车门口,双臂交叉着环在胸前,脊背绷得紧紧的,摆出防御的姿态。
  陆长稽知道她还在为昨日的事不高兴。
  陆长稽暗暗叹了一口气,抬臂对姜姝招招手,温声道:“坐到我身边来,我送你到林家。”
  他是当朝首辅,现下一手遮天,有他相送,林家人自会奉她为上宾,绝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姜姝依言进了车厢,她并不愿意和陆长稽亲近,隔着茶桌坐到了陆长稽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