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读书……”庭韵咽下一口唾沫,“读什么?”
  “设计,文学都可,找一门有趣又不需要怎么考试的科目,总归是有的。”
  庭韵扶额,决定倚老卖老,“佳明,我快三十岁,脑筋笨起来,昨天吃了什么,都常常忘记。”
  “嚯,谁要记得昨天吃的是什么。许小姐,我诚心邀请你。或者,你未来有什么计划,我都支持你!”
  计划?
  长盘的计划倒没有,脑袋一热,觉得天大地大,哪里都好。真要选一个地方去,又踌躇起来。
  所以,言情小说写到男女主费尽周折在一起,赫然一个“全文完”。
  因为之后要柴米油盐,定三年五年人生计划。真有读者觉得有趣?
  电话铃突兀响起来,是酒店的座机。
  第49章
  两个人瞬间都有些惊悚,佳明摘下话机。
  “我来。”庭韵赶忙说,几乎是抢过话筒。
  那边是华莱士的声音,虽然几乎隔着大半个欧亚大陆,她还是立刻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
  “许小姐?”
  她听见自己说“是。”语气无波无澜。总归还要再打一两次交道。手续上的,财产上的。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她第一次听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华莱士如此激动。
  手机这几天一直关着。
  虽然知道只要用身份证件登记,就会留下痕迹。但要打通这其中的关窍,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她想,周先生那里已有交代,华莱士联系,无非是细节问题。
  “周先生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昏迷中。许小姐,他需要你!”
  心脏猛地沉了一下。
  她想不到是这消息。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华莱士,她铁定以为是造谣。
  周先生怎么会倒下?
  九十岁一百岁的老头老太满大街跑,周君才59岁,尚且年富力强。
  而且,最好的营养师、健康专家、生活助理、健身教练随侍在侧,他的身体一向得到最好照顾,怎么会病倒?
  “许小姐,他……还不知道你离开。”华莱士补充。
  即是说,只要她回去,一切照旧。当然,前提是周先生恢复健康。
  放下电话,她仍怔怔的,不知所以。
  “不要去。”佳明说。
  她看佳明,见他眉头皱起来,眼神里是焦躁和暗藏的恐惧。
  “他有一大帮最好的医生照顾,有未婚妻,还有成年的儿女照拂。”
  是,既不是医生,又非血亲。她去,会起什么作用?
  “抱歉佳明,我要去看他。”
  佳明绝望似的,垂下头。
  “只要你一句话,我肯抛下一切来找你。为了你,我做好跟全世界抗衡的准备。许小姐,就当是可怜我,请你、请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流下泪来,侧过头,倔强地咬牙,下颌线紧紧绷着。
  印象中,庭韵从未见过男人流泪。
  他们一定也有想流泪的时候,只是大都躲起来,自己消解自己的悲伤。有的消解在酒精里,譬如生父。
  庭韵的母性被激发,她上前一步,伸手抹那少年的眼泪。
  佳明却突然甩手臂,推开她。
  一个趔趄,庭韵摔倒在地。
  “即使他不病倒,你最终也会回去找他吧。或许遗嘱里还有你的名字,许小姐,祝你此行赚得盆满钵满,相比之下,跟穷小子在雪地里喝风,自然是不太妙的。”
  “佳明……”
  佳明恶狠狠瞪视她,怀着怨毒和痛苦。
  “前提是,他还肯接纳你。”
  完了,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回响,她毁了这少年对爱情的纯真。
  过半晌,他忽然蹲下身来,浑身颤抖着抽泣。
  本质上,他还是个孩子。
  庭韵叹息一声,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对不起,佳明。”
  可是,你该庆幸。她心头有个声音这样说。
  此去经年,你会有别的伴侣,会组建幸福的小家庭,有两个幼儿奶声奶气叫你爸爸。
  你父母也会欢欣吧,不用与全世界对抗,该多安心,多幸福。
  立刻订机票收行李,五小时后,许庭韵回到香江。
  第一件事是招阿伟来接机,直接开赴医院。
  阿伟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并不问她这几天去了哪,不说多余的话就是这点好。
  “周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听说还在昏迷。”
  可以想见,周氏现在是大公子支撑局面。她拨一支电话给周永中。
  “许小姐,咿,想不到还能再听到你声音。”
  语气仍是嘲讽的,也听不出多焦虑。
  “周公子,令尊健康如何,请告诉我?”
  永中忽然压低音量,神秘地说:“许小姐,你这私奔的时机不太妙,若晚走几日,说不定……”
  “周公子,你说过会尊重我!”
  永中暂时收敛那副惫赖,正色说:“已昏迷两日夜,阿嬷那边还不知道实情。”
  “怎么会,他一向身体康健。”
  “死神从来随机拜访。”
  “他还活着!”庭韵愤怒,永中像在说一个死人。
  “家母当年患病时尚不到五十岁,不到一年,驾鹤西去。抱歉,许小姐,我已有颗强心脏。”
  “医生怎么说,会醒过来吗?”
  “已度过危险期。”
  庭韵松一口气。
  “对了,顺便告诉你,章小姐倒是日夜守候,病房旁另辟了一间住进去。可怜那小女婴,不过一个月大一点,也被迫着陪床。”
  “谢谢,我马上到。”
  临近周先生病房,果然已先听到女婴尖利的啼哭声,一个月的小女婴,最是中气十足。
  章小姐美其名曰:女儿的啼哭声或可唤爸爸早日清醒。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敢怒而不敢言。
  “你来做什么?听说这几日连个影子都找不见,这会子又巴巴的赶了来。谁告诉你的?哼,华莱士真是多事!”
  章小姐已一副当家女主人架势,在周先生病房门前叉腰拦截。
  “章小姐,我与你有同等权利。即便他不再需要我,也应由他醒来后亲口告诉我。”
  章小姐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爱八卦的闲杂人员已开始往这边聚集,周君住院虽然被严格保密,但他的女眷是八卦杂志的常客,章小姐又这般大张旗鼓,摆明了告诉旁人,里面住的人不一般。
  庭韵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章小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终于还是恨恨让开。
  庭韵换上无菌服,进入周先生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很多的塑料管、仪器连接在周先生身上。
  他身形不像平时那样健硕,似乎小一号,也瘦得多。黄蜡的皮肤像一层恶心的油脂贴在脸上。
  房间里很静,只有仪器的声音、呼吸声。
  那呼吸声像是游离于人体,属于空气中漂浮着的另一个灵魂。
  嚯,小小一个肉.体,真脆弱。
  庭韵胸口是闷的,像被塞满了一团旧棉絮。喉头哽住。
  这个人给她很多快乐,很多不幸。她曾以为离开他,自己就能获得那无数人毕生追逐过的——自由。
  “许小姐,你可以握一握病人的手。”护士小姐温柔说。
  隔着橡胶手套,她感受到周先生的体温。
  身体仍是温暖的,他在呼吸。
  蓦地,心定下来。
  福至心灵,周先生的手这时动了一下。
  轻微的,无意识动作。
  庭韵呼吸急促起来。
  眼皮也动一下。
  “护士小姐。”
  立刻有医生来查验,病人一切症象正常,有苏醒迹象。
  过半晌,病人终于睁开眼睛。
  “韵……”声音嘶哑,又虚弱。
  “我在。”她流下泪来。
  周先生恢复意识。
  “周先生,我是李医师,您现在在玛丽医院。”
  几名医师小心研读生理数据,一一记录。
  章小姐不甘人后地冲进来,怀抱女婴。
  “雄,你醒了,终于醒了!这两日夜,你不知我们母女多煎熬……”
  章小姐喜极而泣。
  那小婴儿又啼哭起来,声音洪亮。
  周先生微微皱眉。
  “病人还需要休息。家属请先出去。”李医师说。
  要待周先生精神再好些,医师才给他解释病情。
  是急性的肾衰竭,一颗肾摘除,另一颗肾也几乎不能正常工作。
  即使出院,也需要定期洗肾。
  “最好的方案是什么,换肾吗?”
  一旦恢复意识,周先生周身就恢复那股威严气势。
  他并不显得意外或惊惧。
  “是,已经将您的名字放在脏器需求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