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殷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全部真心?狄春香,你很清楚,朕娶你,把你留在宫里,不过是因为你对朕还有那么点用处罢了。而你嫁给朕,也不过是为了你那荒诞可笑的野心,不是么?你想自欺欺人,朕无心管你,可你要朕信你,呵呵,未免有点可笑了罢。”
  狄春香惨笑两声,“既是如此,那臣妾,无话可说。”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朕让你活,是赏你恩赐,你要跪着,说‘谢主隆恩’啊。”殷玉俯下身,斜睨着狄春香,如捡不值钱的家什一般捡起了地上的孩子。
  “抱着他罢,好好地照顾他。”殷玉把孩子塞到狄春香的怀里,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好好看着他,他呀,马上就要叫你‘娘亲’了。”
  殷玉走后,狄春香木然的在地上坐了很久。
  随后,狄春香把脸上的眼泪抹的干干净净,站起来,轻轻地晃了晃怀里的孩子,冷漠道:“孩子,没关系的。你不会说话,母妃替你说。母妃一定会让你成为大徵的太子,再忍忍,你再忍忍。”
  说完,她怜惜地在孩子的眉心亲了一下。
  第119章 相思意(三)
  一众文官上的折子和北疆的军报在桌案上堆积如山,殷玉草草地翻阅了几份,便一怒之下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
  殷玉看了照山白上的折子,怒道:“朕就知道他照丞要跟朕唱反调!若是再不解晋州之难,让郢荣夺了晋州,再与萧慎合谋,直逼平阳郡,下一步,就要逼到上京城了。到时候,朕难道要靠你们这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为朕杀出一条生路么!朕不战,还要谁能战?”
  文官武官连忙齐齐跪地,道:“臣等无能,望陛下赎罪。”
  殷玉从前不是个急性子,可自打他当了皇帝,便越发没了耐性。之前杜卫在京的时候,与他日日争吵,没少挨板子。现如今杜卫困在晋州,京城里都是些胆小惜命的人,大都顺着殷玉的意,阿谀奉承,也就照山白直言不讳,敢直言进谏,所以,殷玉只能拿他撒气。
  他挑了个软柿子捏,可这柿子偏偏就不跟他急眼。照山白的好脾气,在上京城里可真是出了名的。
  偶有一次,柳夜明喝醉了酒,骂人骂到了照府的大门口,谁料照山白听见之后,非但没跟他生气,还差府上的下人把柳夜明给送回去了。从那之后,柳夜明见到照山白,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也骂不出来了。
  宣政殿内,一旁看戏的柳夜明扶了扶官帽,拱手道:“陛下,您消消气。照大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国不可一日无主,您要御驾亲征,若是萧慎蛮人声东击西,那上京可怎么办啊。况且,您的龙体才是最重要的。此时正值隆冬,北疆严寒困苦,臣不怕您受不住,只怕那些个没用的奴才们,照顾不好您啊。”
  难得,柳夜明竟然和照山白站在了一处。
  并非他主动与照山白示好,而是御驾亲征一事,实在是兹事体大。殷玉虽然残暴无能,却也是身系大徵的命脉。如今,皇氏并非只有殷玉一人,郢荣多出了一位“先帝之子”,身上流的也是皇氏的血,又有先帝亲传的玉佩和亲笔所书的遗诏为证,即使文武百官不信,不认,民间也会谣言四起,人心不稳。
  况且,殷玉从来没有反驳过那人的身份,也没有因为照宴龛替先帝私藏皇子而治照氏的罪。一来二去,反倒是让谢柏宴神乎其神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
  殷玉想要御驾亲征,赢了,鼓舞士气,皆大欢喜。可若是败了,死了,那郢荣那位“先帝之子”,便可以名不正言不顺地从郢荣的王变成大徵的皇。
  北疆战局急剧变化,朝局不稳,谁也不想当国破家亡时的亡命徒。
  朝中文武百官一而再,再而三的抱着脑袋劝着,可殷玉始终没有放下想要御驾亲征的念头。
  照山白出列,进言道:“陛下,依臣之见,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出兵增援晋州,并且召集临京八郡的刺史,稳住京边各州郡,以防敌人在上京周边撕破口子,军逼上京。而亲征之计,并非良策。为了大徵的江山社稷,为了大徵的百姓,臣请陛下三思。”
  众臣附和道:“臣等请陛下三思。”
  殷玉踩着地上的奏折,狂傲地笑着。他一甩龙袍,轻蔑地笑道:“如果朕非要去呢。仗还没打呢,你们凭什么觉得朕一定会输。朕绝不可能输!”
  常桀摇头叹气,出列道:“陛下,晋州之难并非死局,您为何非要御驾亲征。况且,近来郢荣频频传出消息,说郢荣王会亲自带兵攻下晋州,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放出的假消息,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将注意力转到晋州,从而声东击西。很可能,他们真正的目标便是如照大人所说的围困上京。万不可弃帅保車啊,陛下。”
  殷玉反问道:“他可以带兵出征,开疆扩土,凭什么朕不可以?前有北周武帝亲率大军东征北齐,一统北方,后有后周世宗力排众议,多次御驾亲征,于高平之战大获全胜。朕想战,朕要战,你们凭什么拦!朕才是天子,这大徵是朕的天下,郢荣也是朕的!朕不过是想收复失地,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非要阻挠朕,你们想把朕困在这宫里,想让朕跟你们耗死在这里,是不是!”
  众人皆跪,唯独照山白站在殿中,拱手劝道:“陛下是大徵的天子,臣等希望陛下身体康健,寿与天齐,福寿绵长。只是必陛下,大徵并非没有可用之将才,御驾亲征一事事关大徵存亡,百姓安危,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以天下人为重。”
  殷玉后退着走上台阶,玄色龙袍堆积在台阶上,龙纹鬣鬃奋张,呼之欲出。他坐在龙椅上,抬手顶着下巴,平静道:“照丞,朕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朕。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天下百姓再三思虑,可是朕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己私欲。”
  照山白的神色凝重,坦白道:“臣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皆是为了大徵,为了黎民百姓,绝无私心。照丞可以当着百官的面,在此立誓。若违背此誓,照丞永失所爱,不得善终。”
  见殷玉不置一词,照山白淡然道:“陛下若是不信,臣愿意以死明志。”
  此时此刻,于宣政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照山白扪心自问: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吗?
  没有。
  他可以自问一千次,一万次,答案无一例外,皆是没有。
  去广和楼听戏那日,照山白告诉吴念,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那是因为照山白希望吴念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而对于照山白来说,有一件东西比他的命更重要,那便是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在朝为官,为国为民,他身上背负着的是天下万民的命。
  照山白可以为了桓秋宁心甘情愿地赴死,却不能为了他,拿天下万民的命做赌注。
  他爱桓秋宁,爱的痛彻心扉,爱到入骨。
  但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舍弃天下人。
  于照山白而言,天下万民的命,每一条命,都同等重要,都同样有分量。人生于世,无论贫贱,无论罪过与功德,无论残缺或完美,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都有存在的意义。
  文武百官尽数退去,到最后,宣政殿中正剩下照山白一个人。沉默许久后,殷玉凝视着冰冷的地面,平静道:“可是朕有私心。朕想去见一个人。”
  “陛下,臣能理解您。”照山白道,“是人皆有私心,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也有情。可是陛下,您不能有私心,因为您是天子。”
  殷玉又问道:“朕去晋州,就一定会败么?”
  照山白拱手道:“无论胜负。您若是要御驾亲征,从您带兵离开上京城的那一刻起,上京城必定会被两虎撕咬,即便您大获全胜,解了晋州之危,拿下干越,上京很有可能已经被萧慎和郢荣的军队围困住了,到时候,大徵会落入何种境地,想必,陛下比臣看的明白。”
  “早知如此,当年,朕就应该听了护国夫人的话,迁都庸中郡。”殷玉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疲惫之感,苦涩地叹息道,“晚了,晚了。朕已经没有机会了。”
  曾经的凌王殿下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在殷宣威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敢妄想一手遮天。如今他成为了帝王,却没有了少年时的心气。
  照山白心中感慨颇多,他知道殷玉的无奈,却不能表露出来,劝道:“陛下,为时不晚。”
  转眼间,殷玉抱着玉玺走到照山白身边,问道:“照丞,如果朕走了,你能替朕守住上京么?只要你能守到朕班师回朝,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照山白后退三步,俯身作揖道:“臣无能,无所求,望陛下三思。”
  “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殷玉把玩着玉玺,似笑非笑,“朕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有一眼。朕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朕想成全自己一回。”
  照山白恨不得磨破嘴皮,却终究拦不住殷玉,最后,他替天下的百姓跪在宣政殿中,再一次劝道:“陛下,臣恳求您,不要离开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