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巫师的眉梢挑了挑,心道:“他说的可不是夏景,好一出指桑骂槐。”
  蒙谚的怒火尚未发泄完毕,他的宠姬彧妤悄默声地从偏殿走出,跪在一旁哭了起来。
  “你哭甚么!你要哭死本王么!”蒙谚把他拎起来,捏着她的下巴,“你说,本王是不是早就该弄死那个孽种!昨日,他养的狗,咬死了本王的兄弟。明日,他就能带着他的奴隶,弄死本王!”
  “妾不知,尊王息怒。”彧妤扑到蒙谚的怀里,娇滴滴地擦着泪,“尊王心中若是有气,不如杀了妾,只要能让尊王心里舒服,妾死了也愿意。”
  彧妤是蒙谚带兵打裕昌关的时候带回来的女人,她生的极美,长得娇魅,在一众生性狂野的萧慎女人中宛若一颗绝无仅有的夜明珠。她眼角滑落的一滴带着桂花香的泪珠,更是挠的蒙谚心痒痒。
  蒙谚把她捧在手心里,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怕太过用力地握住她,弄疼了她,又怕自己不用力,让她花香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彧妤到銮城的这些年,没吃过一点苦头。遇到了事,她只要捂着脸,挤出点眼泪,蒙谚便能不顾尊王的威严,抱着她,哄着她。
  可是这次,彧妤哭的梨花带雨,琉璃破碎,蒙谚不仅不为所动,还把她恶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狼狈中,彧妤收起眼泪,微微侧过头,看了巫师一眼。
  蒙谚叫来了八九个高大魁梧的勇士,站成一排,一人扛着一把寒月似的弯刀。他们的脸上涂着青绿色的图腾,犹如阎王殿前守门的恶鬼。
  “去准备一百匹马,一百头牛,一百只羊。”蒙谚道,“明日的天神祭典,本王要用夏景的血祭奠先祖。”
  “尊王,”闻声,彧妤的眼角恰好滑落了一滴泪,“台吉跪在殿外,已经跪了一夜了。他想求您,放了……放了那个奴隶。”
  “逆子!如果不是他次次护着那个孽种,让他苟活至今,本王的兄弟就不会死!”蒙彡怒喝道,“让他滚,胆敢再多言一句,本王让他跟那个孽种一起死!”
  “妾失言了,尊王饶命。”彧妤缩在地上,哭啼道:“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台吉的心一直都是向着您的。台吉与那个奴隶自幼一起长大,情比金坚,妾怕他,怕他冲动行事,怕就怕,耽误了明天的祭天大典。”
  “逆子怎敢!”蒙彡怒吼道:“把他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把他放出来,一滴水也不要给他喝!”
  巫师在一旁察言观色了许久。殿中气氛缓和了些许后,他上前示礼,言道:“尊王,那大徵和郢荣的使臣,昨夜趁乱逃出了王宫,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尊王是要请他们回来,还是……”
  蒙谚面色胀红,横眉怒眼,刚喘了两口粗气。沉默片刻,蒙谚开口道:“去把他们带回来,要活的。他们想死,也得等天神祭典过去。”
  巫师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蒙谚走出宫殿,站在门前,抬头观月。他依稀记得,儿时母亲总是带他躺在草原里,吹着晚风,数天上的星星。
  晃眼间,古树的年轮又生了一层,他也已经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
  多年前,他效仿大徵的皇帝,在銮城中见了一座王宫。从此他离开草原,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享受无情无尽的荣华,可是如今他惊觉自己好像被这座王宫困住了。
  他亲手打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金笼,把自己关在里边,一关就是几十年。
  他是萧慎的拓剌王,是天神的儿子,他本该是这世间最自由的风。可是,风是留不住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像蒙谚一样,被人用狼皮裹起来,一把火烧了,然后散在草原的北风里。
  什么也留不下。
  天边的月高悬于夜空中,犹如湛蓝色画布中落了一颗珍珠。
  明月悄无声息地划过天空,与宫殿的阙角辞别后,落在了土屋的上空。
  土屋旁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人。桓秋宁斜倚老树,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赏着月。老树上站着两只乌鸦,一左一右,对着彼此大眼瞪小眼。
  照山白走到桓秋宁的身边,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问:“看什么呢。”
  “什么都看。山白,你看,今晚的月亮笑的真好看。”桓秋宁回头一笑,伸手指了指月亮,“‘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这轮月亮永远这么亮,从来没变过似的。”
  “它年年如此。”照山白笑着问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不是么?”
  桓秋宁瞬间明白了照山白的话外之意,凑过去,歪头调侃道:“照山白,你变了!从前那位不与人亲近的丞公子,可不会这么跟人说话。说说,是谁让你这株不染尘世的小兰花,动了凡心啊~”
  照山白抱着双臂,靠在桓秋宁身边,笑道:“明知故问。”
  “山白,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月牙还好看。”桓秋宁转过身,戳了戳照山白的嘴角,“你说我往天上赏什么月呢,最美的月牙,在这儿呢,是不是?”
  照山白抿嘴忍笑,道了一句:“薄情郎才喜欢油嘴滑舌。”
  桓秋宁凑近了些,腆着脸,哼声问道:“丞公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那我以后不说了。”
  照山白抵不住桓秋宁的步步逼问,避开他的眼睛,笑道:“随你。”
  桓秋宁努着嘴,美滋滋地言道:“看来是喜欢啦!”
  “阿珩,我们逃吧。”照山白把桓秋宁的手放在掌心里,捏着他的手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把身份和名利都抛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有你和我。我们盖一座小庭院,建一个小花园,你喜欢猫,我们就养猫,你喜欢喝茶,我们就融雪煎茶,你喜欢烈酒,我陪你喝。”
  桓秋宁笑着问道:“御史大人不要你的黄金台了?”
  照山白道:“不要了。”
  桓秋宁又问道:“也不管你心心念念的黎民百姓了?”
  照山白道:“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
  桓秋宁抬眼扫了一眼照山白身后的红眼乌鸦,指着他的心口,又道:“你说的什么都好,可我不愿意。”
  照山白失落地垂下眼,没问为什么。紧接着,他的耳边刮起了一阵凉风,他侧眼,见一根银针倏然从他的耳边飞过,刹那间,他的身后传来了乌鸦的惨叫声。
  两只红眼乌鸦一左一右安详地躺在地上,蹬直了腿。
  “好了。”桓秋宁甩了甩手,双手叉腰,踮起脚尖往照山白身后看了一眼,嬉皮笑脸道:“我答应你了。山白,你可莫要丢下我。不然,我就躲起来,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照山白抿着嘴,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第102章 天杀星(四)
  临近丑时,土屋外传来了齐刷刷的脚步声,桓秋宁下意识地动了动耳朵,摸起软剑意欲前去一探究竟。他又怕敌人调虎离山,便轻声地叫醒了照山白和李傀,三人一同前往。
  土屋外站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勇士,各个跟野牛似的,凶巴巴地盯着木门。为首的人是蒙谚身边的巫师,依旧着一袭黑袍,眉毛不耐烦地上蹿下跳。
  李傀扛着长刀,冲桓秋宁使了个眼色,挑眉问道:“要不要大哥去给你们开路?”
  桓秋宁往外瞅了两眼,小声道:“先别轻举妄动。他们今夜应该不是来杀人的。如果他们想杀人,此时已经蹲在房顶上了。咱们先等着,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屋外的巫师好像能听见人说话似的,挤着嗓子道了句:“既然醒了,那就出来罢。怎么着,还想等人进去请哪!”
  怎么一股太监味儿!
  桓秋宁冲巫师肩膀上的那只乌鸦吹了个口哨,想让那只乌鸦把巫师脸上的面罩掀了,谁成想那乌鸦瞪着眼珠子往屋里头瞅了一眼,“喳喳”叫了两声后,竟然闭上眼,打起瞌睡来了。
  没对上暗号啊,这鸟儿怕不是个没脑子的呆货!
  “这巫师来头不小,一定要多提防他。”桓秋宁回头,对照山白道,“山白,今夜他到此处来,应该是奉了蒙谚的命,把你带回去的。按照萧慎的习俗,人死之后,他的尸体会被亲人用狼皮裹起来,绑到马背上。马会驮着尸体在草原里跑,尸体掉在哪里,就在哪里举办祭天的仪式。蒙彡昨日死的,明日便要举行祭天大典,让亡灵归于草原。祭天大典之日,除了要祭天的祭品,旁的不能见血。所以,蒙谚就是想对你动手,也得等明天祭天大典结束。今夜,咱们不能逃,咱们若是逃了,就给了蒙谚一个杀你的理由。咱们不能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珩,我来护你。”照山白凝视着桓秋宁,道,“他们若是想杀你,便先杀了我。大不了,我们‘死同穴’。”
  “我可舍不得让你死。”桓秋宁握住照山白的手,低声道,“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山白,遇事你别管我,先考虑你自己。怕什么,大不了,咱们一起杀出去!且让我先去会会外头那个邪门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