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偌大的木楼在大火中很快塌了一半,火烧的风吼声和房屋梁柱的倒塌声以及周围无数的呐喊救火声乱作一团,阮玉山望着还没坍塌的祠堂大门,随手抓了一块湿毛巾捂住口鼻,正要冲进去检查钟离四是否在内时,看见祠堂大门,突然眸光一颤,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钟离四在漫天大火中从祠堂内走出来,他身后是正在倾覆的房梁大柱和无数阮家先人牌位,手里提着阮湘还在淌血的头颅。
  火焰像一把把朝天而指的三尖戟,钟离四站在大火前,冲阮玉山扬起嘴角,用口型说道:“阮老爷,一路顺风。”
  祠堂中上百牌位,不知他叫的是哪个老爷。
  第109章 威胁
  阮玉山眉头紧锁,大跨步走过去,先快速上下扫视了钟离四一圈,确认对方身上并未受伤,才又将视线转移到钟离四手上那个死不瞑目的阮湘的脑袋上。
  他盯着那个脑袋看了半晌,倏忽一扬手,将阮湘从钟离四手上打落。
  切口齐整的脑袋辘辘滚到祠堂门槛前,引发一众惊恐的喊叫。
  阮玉山没有理会,他几乎是个勃然大怒的状态,额前青筋已然在跳动暴起,将目光从阮湘的脑袋上收回后,他紧紧攥着攥着钟离四的手,要将人带离此处。
  才走了两步,身后有小厮怯生生地叫住他:“老爷,湘大爷……”
  “送到他爹娘那去,就说被狼叼了。”阮玉山瞥了身侧意态悠然的钟离四一眼,又侧目看向那个小厮,“还要我教你不成?”
  他的盛怒之色摆在眼前,周围近百人无一敢多说二话,纷纷只能提水救火,又或是忙着收拾阮湘的遗体,自觉给阮玉山让开了道,只是目光忍不住往钟离四脸上打量。
  经过人群外的百重三和阮招跟前时,阮玉山朝才赶来不久的云岫使了个眼色。
  他拽着钟离四离开的速度很快,以至于钟离四的背影走了很远,百重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着远方的人大喊:“九十四哥!”
  钟离四倒是闻声回了头,可阮玉山拉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抓住他手臂的位置几乎让他从骨头深处感到了疼痛,他一步也停不下来。
  云岫走到阮招身旁,仍旧是那副过往波澜不惊的姿态:“老爷把小公子交给我吧,我带他去见四爷。”
  转眼阮玉山便将钟离四强行带回了房。
  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气将钟离四推入房中,接着屋子的两块门板被他抬腿踢上,发出“砰”的剧烈声响,连着两侧七门框都有持续的抖动。
  阮玉山关上了门,站在原地,沉默地盯了钟离四半晌,才淡淡开口:“阮湘今年不过十九岁。”
  “这么巧?”钟离四头也不抬,只是低头按揉着自己刚才被阮玉山握疼的手臂,“七十五死的时候,应该也不过十九岁。”
  阮玉山没有接话,他抿着唇,从未如此暴怒地看过钟离四。
  而罪魁祸首只是稳住了脚,气定神闲,揉着手腕。
  很快,钟离四跟前的烛光被一块高大的阴影遮挡,阮玉山一步一步走向前,将他退了两步。
  此时钟离四才仰头抬眼,平静地注视着阮玉山,刚一挑眉,又听见对方怒不可遏地缓缓开口:“……你逼我。”
  钟离四按揉手臂的指尖顿了顿。
  是了,阮玉山其实压根意不在阮湘的死活。
  方才的话就像一场开场的寒暄,是他们对彼此言下之意的试探。
  钟离四本以为阮玉山会为阮湘的死而发怒,谁知阮玉山同他一样——他们太了解彼此,总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
  “你以为你当着阮家所有人的面杀了阮湘,烧了祠堂,他们就能逼我把你交出去?”阮玉山且说且行,又朝钟离四逼了一步,“你以为你众目睽睽之下成了阮家的公敌,我便再也不能将你安安分分藏着这一方天地?你以为这样,自己就能伺机而逃?”
  他将钟离四逼到退无可退,后腰抵在了桌棱处。
  “钟离四,”阮玉山蓦地再次攥住钟离四的手腕,用了比刚才更大的力量将其举到自己和钟离四之间,他的额头快要抵住钟离四的额头,眼底怒火中烧,嘴角却发出一声冷笑,“你太小看我了。”
  平心而论他的笑并非只有气极的情绪,他甚至有些没良心地认为,阮湘死得太合适:死在了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人手上,让他和钟离四也无法两不相欠。
  钟离四蹙眉忍着手上的疼痛,见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便也懒得再同他转圜,冷冷盯着他道:“七十五的仇已报了,你若不想我屠尽你阮家满门,就趁早放我离开。”
  “放你去送死吗?!”阮玉山终于怒吼出声,“钟离四,你是不是忘了,当初离我百里之遥的时候,自己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样子?!”
  此话一出,二人眼中皆是一个愣怔,随后便闪过一抹痛色。
  钟离四当然记得那个时候。
  那是今年百花盛放的三月,他在雾照山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每天想阮玉山想得睡不着觉。
  于是在得知百十八的消息之后偷偷下了山,去救百十八的迫切里藏满了对阮玉山的思念。
  那个时候他们还很好,好得在客栈的同一张椅子里,阮玉山坐椅子,他窝在阮玉山胸前,两个人就能说上一整夜的话。
  钟离四的目光在阮玉山双目间游走,从前无数个夜晚他曾经不知疲倦地在床榻间吻过对方那双凌厉中带着几分柔和的眼睛,就像阮玉山也曾经吻遍他身上每一个地方。
  如今再看,四目相对间只剩一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血海深仇。
  钟离四动了动嘴唇,收起了刻薄的语气,随着呼吸而微颤的语调仿佛在为他二人那些深刻的过往做一个了结:“阮玉山,我从未对不起你。”
  阮玉山眸中一慑,他险些因为这句话在这一刻想要彻底放了钟离四。
  钟离四是对的,从头到尾,他蔑视他,羞辱他,欺骗他,又一厢情愿地塑造他。
  钟离四在他手里像琉璃净瓶的一滴水一样透彻,阮玉山灌溉什么,钟离四就长成什么模样。
  从头到尾,钟离四一颗心袒露得比水更干净,不曾对不起他阮玉山分毫。
  他知道钟离四轻易不会寻死,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解他的阿四是长在悬崖边也能长得青翠蓬勃的野草,就算离开了他,钟离四也会想方设法活下去,活得比谁都久,比谁都好。
  “离了他活不了”——是他给自己逼迫钟离四留下的借口罢了。
  真正离开对方活不下去的人是他。
  可阮玉山自小千锤百炼的一颗心永远也软不下去,他的双眼只刺痛了一个瞬间,便更清楚占据钟离四对他而言比放手的欲望更强烈百倍。
  “没有对不起我?”阮玉山眼中尽是讥讽,“你杀我内侄,烧我祠堂,毁我阮家先祖牌位。家主画像,祖宗功绩,尽都被你烧毙在大火之中,你让我成了整个阮家的罪人。现在所有长辈都在大堂等着我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眼角骤然一搐,彻底绝了钟离四的希望,没有半分留给彼此的余地:“钟离四,这辈子,你也不可能跟我两清!”
  他话音未落,先听见响亮的一个巴掌声,随即脸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无耻。”
  钟离四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再跟他拉扯,嘴皮子说不动,那就用拳脚。
  快到简直看不清招式的拳头巴掌朝阮玉山招呼过来的时候,阮玉山先硬生生受了几下,随后确定钟离四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在把他往死里打。
  这股劲儿让他想起了两个人在目连村刚认识不久那会儿,钟离四瞅准每一个时机,不是在准备逃跑,就是在准备杀他。
  阮玉山一面躲避格挡,一面想起那些白驹过隙般的光阴,竟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两个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从前。
  只是这次,钟离四不会再拿着一副丹青要他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了。
  钟离四出手的招式一半来自他的授予,一半来自钟离善夜的功夫,两者都有一个相当大的特点,那就是攻击性强且致命。
  可显然他也并不是真的要阮玉山的命,每次出手都收着力,目的不过是逼迫阮玉山不再阻拦。
  阮玉山只守不攻,很快被钟离四的方向引导着让到了门边。
  过招的间隙里,钟离四瞄准时机,一脚从内部踹破房门,毫不恋战地收手,踏出房门便往外走。
  阮玉山站在门口,没有抬脚去追,而且神色阴寒地盯着钟离四的后背,喊道:“云岫!”
  云岫牵着百重三从转角处的回廊走到阮玉山旁边。
  “九十四哥!”
  一声清脆的蝣语打碎了钟离四与阮玉山之间的拉锯。
  钟离四停下脚,转过身,却看见阮玉山扭头将百重三从云岫手里接过,轻而易举地抱在臂弯,再单手提起来,捉着百重三的衣领子悬空抵到门板上,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