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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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钱铜开口讨要酒菜,朴家大公子自有他的待客之道,早为钱家姑爷单独备了一个船舱容他歇息,一应酒菜供应齐全。
  钱家的船只还得卸货,今夜钱家的人都要歇在朴家的船上,明日早上再返回城内。
  长夜太漫长,宋允执并无睡意,没待在船舱,去了甲板吹了一阵夜风,大抵将此船的构造摸了个清楚。返回船舱的路上遇到了阿银。
  阿银招呼道:“姑爷怎么在这儿,还没歇息?”
  宋允执看了一眼他手中托盘里的一个酒壶,不置一词,侧身让开道,容他先且通行。之后走回自己的房门前,正欲伸手推门,到底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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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铜这两日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在海里泡了一夜,衣裳湿透又被烤干,贴在身上穿了两日,海腥味都熏出来了。
  回到船舱后便更了衣,换上扶茵随身携带的衣物,人总算清爽了一些,正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突然看到桌上摆着的一碗醒酒汤,疑惑道:“谁送来的?”
  扶茵道:“姑爷。”
  钱铜一愣,“他从哪里弄来的醒酒汤?”
  扶茵也很疑惑,适才姑爷过来把碗递给她,说是给娘子解救用,可娘子今夜没饮酒啊,还没来得及多问,姑爷转身便走了。
  在朴大公子的船上,还能从哪里弄来,扶茵已经问了阿银,“听说是去大公子那讨来的,还去底下的火房借了个炉子,亲自煮好的。”
  钱铜盯着那碗醒酒汤,难以想象它的由来是如何的曲折与艰辛,不知道宋世子是如何判定自己会饮酒的,但世子给的东西不敢糟蹋。
  钱铜抬头与扶茵道:“醒酒汤熬出来不容易,不能白白浪费了,要不,你去拿一壶来,我小酌两杯,庆祝咱们旗开得胜?”
  为了一碗醒酒汤,钱铜饮了小半瓶扬州青梅酒。
  烈酒的香醇能麻痹人意识,钱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人倒在床上,一夜无梦,醒来便到了第二日天亮。
  钱家货船上的茶叶已全部卸完,交给了朴家当作投名状。
  当年陛下尚在蜀州时,便是靠着茶叶换取邻国的马匹,一步一步杀到了金陵,接替旧朝登基,五年来眼见大虞不断扩大,邻居便开始控制马匹。
  邻国管控马匹,大虞便管控茶叶。
  两方监管之下,便滋生出了像崔家那样的茶叶走私商户。
  如朴大公子所说,今年崔家的十船茶叶没了,加之朝廷管制严格,很快便会爆发一场茶叶战,而朴家占据黄海与登州两处海峡线,今年别想过太平日子。
  钱家此时给他的一船茶叶,必要之时,能解烧眉之急。
  是以,朴家大公子出手也很大方,除了许给钱铜的盐场和航线之外,另外还赠送了一搜海鹘船。
  对此钱铜对宋世子也有了交代,出来后在甲板上找到人,他没有换洗的衣裳换,还是昨夜那一身,但身上干净整洁,闻不到一异味,想必又是自己洗了烤干了,钱铜挨过去,悄声道:“我谈判得如何?一船茶叶换一搜船,外加一条航海线,这笔买卖,咱们赚了。”
  宋允执侧目。
  小娘子睡了一夜,精神焕发,脸颊两边透出隐隐的红潮,眸色雪亮,看不出一点伤情的痕迹。
  她醒了就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允执没急着去应,等她去与旧人辞别。
  一行人要返回城内,朴大公子亲自出来相送,离在两人五步远的距离,不再往前。昨夜谈完了事情之后,钱铜与他再也没见过面。
  两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都走出了曾经陷入的那片沼泽,及时清醒爬上了岸,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凭本事挣出一份出路。
  临别了钱铜走过去道谢,“多谢大公子的款待,往后打交道的地方还有很多,大公子多加关照。”
  她语气熟络,但明显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
  朴大公子听出来了,面色依旧温和,“随时恭候七娘子。”
  钱铜对他摆手,“那我走了。”
  朴大公子含笑问:“药材拿上了?”
  “拿了。”
  朴大公子目光转向了她身旁的宋允执,行礼道:“宋公子,后会有期。”
  宋允执拱手回礼,“朴公子别过。”
  两人昨儿后半夜见过,他来问他的小厮讨醒酒药,听到声音,朴大公子出来接待,但这位姑爷似乎不喜多言,对他点头致谢后,便离开了。
  阿圆问:“这就是七娘子将来的姑爷吗?”
  他点头,问他:“如何?”
  阿圆道:“七娘子的眼光一向很好,两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之后阿圆又问了他一句,“为何公子与七娘子再无可能?”
  他回答:“因为她是个不会回头的人。”
  “那公子呢?”
  他没答。
  当年的教训两个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个人的力量无法与势力抗衡,支撑着家族和婚姻前行的东西,从来不是爱,而是利益的捆绑。
  唯有利益走在一起了,才会有永恒。
  他道:“传信给三夫人,让她多看着老二,别成为七娘子刀下的头一个朴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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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自己的船只上,钱铜便坐在宋允执对面,与他汇报昨日的战果,“航线我拿到了,朴大公子亲口应承,往后会给我钱家的货船留一条航线,我喜欢什么运什么,价格去同三夫人商议便可。”
  宋允执看着。
  “放心,我不会走私。”钱铜知道他要说什么,保证道:“这是我送给朴家的最后一船茶叶,再说蜀州的茶叶今年都被崔家撸秃了,想买也买不到。”
  宋允执:“那你运什么?”
  “布匹。”钱铜道。
  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就是她为何一定要卢道忠‘死’的原因,卖茶叶和卖布匹同样乃走私,有何区别?
  不待他发作,他搁在膝盖上的手背,突然被她先一步摁住,柔声道:“世子先听我说。”
  宋允执垂目盯着她放肆的一只手。
  钱铜彷佛没瞧见,并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妥,看着他下敛的眼睛,提醒道:“咱们可以不是走私。”
  宋允执明白了,不由勾了勾唇,等着她后续挖好的坑。
  钱铜小声与他道:“世子可以暗地里给我一张市舶司签发的‘公凭’,咱们明面上为走私,暗里却是光明正大地出口,实则茶叶也可以一样,黄海的货运多了,咱们就把别处出口的数量减少,如此一来,我钱家的货船便可以自由出入黄海,给他朴家吃点甜头又如何?我可以少赚一点,最紧要的是方便世子,可以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摸清地形,培养出朝廷的战舰。”
  她的算计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她一口气拿到了盐引,茶叶贩卖权,布匹公凭,妥妥的大赢家,宋允执忍住没有甩开她的手,讥诮道:“然后你坐享渔翁之利?”
  “世子不能这么说,就算没有我,朝廷与朴家之间本就有一战,一山不容二虎,朴家一个商户,岂能与朝廷抗衡?”她道:“何况我是要当世子妃的人,卢道忠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朝廷不是想要收回扬州的市场吗?换做谁,都不如一个懂行的商户可靠,待我拿到了扬州的市场,除了盐引之外,茶叶、丝绸布匹、香料,这几桩生意,我都给您。”
  她收回手,微微垂首,显出了女儿家几分娇羞之态,“我一介商户之女,总不能两手空空地攀上世子,朴家为攀平昌王府的郡主,奉上了两淮的两座盐场,我也想给皇帝舅舅送一点心意。”
  那一句‘皇帝舅舅’让宋允执眼前黑了黑。
  这些事不急,他问:“你与朴承禹如何谈的?”接着补充道:“我要听实话,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有点困难,一些私密的话无法传述,钱铜正回忆该从哪里说起,便又听他道:“他给你一条航线,容你运茶叶,布匹,以及任何东西,还给了你一艘战舰,这仅是你愿意告诉我的,之外还许了你什么我不得知,但仅凭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本账目的价值。”
  是以,她绝非是以一艘茶叶,一本账目去谈的,他问:“你呢,许了他什么?”
  朴家经商的时间比钱家还久,同样身为商人,谁也不会吃亏,谈判的筹码总得相等。他想不出来,钱家如今能以什么样的条件,换来这些好处。
  他要知道她应承了大公子什么。
  他看着钱铜的眼睛,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钱铜也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转了两下,神色颇为无奈,“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随即她面露苦恼,艰难地道:“他似乎,对我余情未了。”
  第44章
  宋允执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更不知爱而不得是何滋味,她与朴家大公子两人之间的情史,他已经听无数人说过。
  此趟亲眼见证了她与朴承禹非同一般的关系,两人在一起时,他看到了其中的藕断丝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