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领着一群人到路口等车的时候卞舍春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激动的心情只在被抛向空中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他又回归了平常忙碌而平静的状态,却总有些朦胧的恍惚。
  望向路上零星的灯光,仲夏夜的蝉鸣重新清晰地传入他耳朵里,卞舍春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幕时漫天的金色纸雨,还是淋湿了他。
  “伍榕叫你和我们一起去聚餐,”时卓冲闻于野晃了晃手机,意有所指地说,“和话剧团一块哦。”
  闻于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下,从自动售货机里取出一罐茶味饮料,冷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生人勿近了。
  但时卓熟悉他的冷淡往往只是在发呆,浑不在意地勾他肩膀:“请我瓶汽水。”
  闻于野止住关柜门的动作,又拿了一罐百事可乐。
  “我要可口的。”
  闻于野把百事可乐放回货架的声音有点重,时卓觉得他应该有点想骂人了。
  “无糖。”
  “……”
  “瓶装。”
  “自己没手?”闻于野忍无可忍地把他的胳膊从肩上扒拉下来,按着他的背往冰柜里塞,握着门把的手作势要把时卓的脑袋夹了。
  “错了错了错了哥——”时卓从善如流地认错,最终还是美滋滋地喝上了闻于野请的瓶装无糖可口可乐。
  如愿以偿地打了个嗝,时卓领着闻于野往剧团等车的位置走,又八卦道:“今天和我们小春说上话没?”
  闻于野知道时卓以为他喜欢卞舍春,他没承认也没反驳,闻言只是回忆了一下今天在后台短暂的会面。
  他作为场务,要保证后台的声音不能传到舞台上,于是在剧团的几个学弟拉着卞舍春聊天时,转身比了个“嘘”。
  卞舍春人在兴头上,丝毫没被他那张天生的冷脸吓到,依旧笑着,但还是双手合十以表歉意,冲他比了个把嘴拉上拉链的手势,眼睛很亮,顺便还狐假虎威地转头用气声吓唬学弟:“听到没,人家嫌你们吵啦!”
  闻于野口罩下的嘴角翘了一下,又盯了他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样可能显得对他们有意见,才转过了头。
  这大概就是他们今天唯一的交集了,勉强也算说上话了?闻于野回忆完,冲时卓谨慎地点了点头。
  时卓看他这样就知道估计就是什么公事公办的交际,也只有闻于野会记得,懒得评价,指着前方不远处剧团的一群人说:“你今天要不到联系方式我瞧不起你。”
  闻于野皱眉:“我有什么理由去要?”
  时卓理所当然:“你不是喜欢他吗?我看着挺明显的。他前两天可刚跟我说他分手了啊。”
  闻于野困惑地歪头:“我根本不了解他,谈什么喜欢。”
  “啧,那你是不是想认识想了解嘛?”时卓不耐烦地拍他脑袋,“这就已经是理由了啊!”
  这句话勉强说服了闻于野,时卓看他纡尊降贵似的点了点头,自己都想替卞舍春翻白眼,用力戳着他后背:“你记着,不聊天怎么认识?”
  话是这么说,但闻于野是那种“不认识怎么聊天”的类型,哪怕在车上被伍榕和时卓合力拱到了卞舍春前面的位置,他也没有办法回过头开这个口。
  他看着车窗上倒映着的卞舍春的侧脸,看着他玩手机,转身和朋友讲话,在大家起哄下唱歌,有时脸会被路灯模糊,下一个路口再被慷慨的夜幕画在车窗上。
  他确实很爱笑,也很爱说话,但不会像时卓那样一连串地说很多,他喜欢有来有回的聊天,也很爱接朋友的话。如果有谁起了个话头又被盖过去了,他会重新提起来。
  他大概当了很久人群焦点,被起哄时丝毫不害羞,大家要他唱歌的时候他在歌单里翻了两秒就挑了一首,是当时还没翻红的港乐《处处吻》,其他人都说他唱得像浪子,闻于野却觉得他唱得像初恋。
  他手机壁纸一片白,好像是雪景,他住的城市从不下雪,闻于野猜那不是他自己拍的。
  还好,和他讲话的人太多,让他不会把目光百无聊赖地投向窗外的风景,也就不会看到前座的人静悄悄注视的眼睛。
  坐在大巴最前端的时卓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闻于野当作没看见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起时卓的话,他生平头一次有点手足无措,甚至开始在百度上搜什么搭讪技巧,每一句都看得他头皮发麻。
  太冒犯了。闻于野皱眉关掉百度的页面,听见卞舍春在和他旁边的女生聊天。那个女生也是经常被大家起哄的,学弟学妹叫她“潘副团”“潘学姐”,其他副团就叫她“冉冉女王”“潘冉”。
  潘冉听上去有什么苦恼的事,一旦从大家的欢呼雀跃里抽离出来就频频叹气。
  卞舍春显然是知情人,他说:“你不喜欢他,直接不理就行了呀,钟意就keep唔钟意就delete咯。”
  “唉,但是,”潘冉犹犹豫豫地说,“我才知道他暗恋我五年……五年诶,从高一到现在,我所有喜好他都清楚,他也没有半点越轨的举动。我还从朋友那知道了他第一志愿是为我改的……但他也没有说,估计就是怕我有压力。他直到了解了我未来的规划,觉得自己有能力和我谈恋爱,才来表白……”
  卞舍春应了一声,随即一针见血地说:“所以你无所谓他本人,但被他对你的爱情打动了?”
  “是这样,”潘冉愁眉苦脸,“我有点想试试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又觉得如果在一起之后我还是没感觉,又得离开他,有点残忍。”
  “那就断掉,对你对他都好,”卞舍春语气平静,“我觉得会心动的人是从第一眼就有预感的,这些事别人做你也会被打动,没有不可替代性。”
  “嗯,也有道理……拒绝文案可以你替我打吗?”
  卞舍春忍俊不禁:“太心软了吧?说到底你没必要为他的感情负责。”
  “你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吗?对于这种‘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的感情,”潘冉表情很为难,“他会为你的快乐而快乐,为你的悲伤而悲伤,你仅仅是存在就可以被肯定甚至被憧憬……你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没有哦,”卞舍春的话音是笑着的,那种代表着平静和不在意的笑,“如果我是因为这样的感情而心动,我会觉得我也和他一样只是在自我感动。”
  “哇,好冷酷的男人。”
  “才发现啊。”
  “诶你今天看见岑周在台下那个表情没?”
  “看到了啊,所以我演得更起劲了。在谁面前丢面子都不能在前任面前丢。”
  “你改口好快。”
  “嗯,”卞舍春的表情根本不像刚失恋的人,“可能我没我想得那么爱他吧。”
  “是吗?但你写感情戏剧本的水平真的进步了很多诶。你最近写那个炒栗子的故事我就很喜欢,尤其是女主看男主背影时有点悲观的内心os,我高中谈恋爱时就会那样想……”
  她夸得认真,卞舍春却笑了起来:“但其实真正沉浸在恋爱里的人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在观察和描述上的。”
  潘冉愣住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很不客气地评价他:“那你这种人不太适合恋爱呢。”
  卞舍春没否认,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但想找我恋爱的人好多啊。”
  “好贱呐。”潘冉真心实意地感慨。
  “我决定就这样做一辈子的风云人物,”卞舍春说道,虽然是玩笑话,但他好像真是这样想的,“爱情的戏份留个白就交给大家想象吧。”
  “听上去很爽啊,”潘冉想象了一下,“我下辈子也想这样。”
  “这辈子为什么不行?”
  “我不像你呀,”潘冉冲他摇摇手指,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像谴责,“可以对别人的感情视若无睹。”
  卞舍春琢磨了一下:“怎么被你说得这么坏?”
  因为你就是这么坏。
  这句潘冉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有学妹叫她,给她塞东西吃,手机上她的那位追求者还在给她发消息,搞得她一面嬉笑打闹一面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闻于野不再看车窗。
  记性太好有时候也是坏事,刚刚的一系列对话像一卷录音带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进度一遍一遍拉到头,其他的一些画面和声音也一并涌入脑海。从他第一次见卞舍春到现在,寥寥无几的会面,时间也跨了一年,转眼又到吃巧克力雪糕的季节。他们似乎都变了很多,关系却一直是陌生的境地。
  他跟时卓说,不了解不能够谈喜欢,是认真的。但他借着一次短暂的同行,用朋友才有的距离听到了一段还算深入的谈话,甚至关乎感情观,却依旧不能断言什么喜恶。
  平心而论,如果按潘冉所说,他自己可能也是个“对别人的感情视若无睹”的人吧,甚至更过分一点,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怎么清楚。
  他越来越觉得卞舍春像一块玻璃棱镜,尖锐而剔透,光一照就有变幻多端的色彩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