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去去去。”慧然一听便嫌弃地拂胳膊,对他避之如蛇蝎,“叫贫僧救你?贫僧怎么救你?话是你说的,觉得他宋奚晦生气的也是你,呦,嘴唇一张一合就想把事儿都甩给贫僧。贫僧年纪大了啊,腰可背不起那么大的锅,去去去。”
  任罗疏无助极了,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就地蹲下了。
  慧然:“……你几岁?还搞不给买玩具就不走这一套?”
  “啊?”没跟妈妈要过玩具的任罗疏很是迷茫,“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无论他怎么解释,慧然似乎都认定了这是他这个二十七岁的家伙在耍无奈,双手抓着光溜溜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怎么办?真诚道歉啊,你没这意思就跟他说清楚,他宋奚晦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任罗疏真诚发问:“怎么道歉?”
  慧然在他脑袋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投其所好,实话实说。我看你这个人不仅没生活常识,连社交常识也没有。”
  任罗疏愣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字一句话来反驳慧然,毕竟他说的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投其所好?实话实说?
  他想起了慧然说过宋奚晦喜欢山上的野果子,左右一看,看见了远些地方的树上张着些鲜红的小果子,兴冲冲地就钻进了路边的树丛里,没多久就钻到了树边。可惜,凭他的身手到了树边野只能看着。
  无奈,任罗疏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善良的和尚。
  和尚已经没脾气了,被他招了去,将僧袍一掀,一边往树上爬一边说:“我就说,让你跟着我练,把身手练好点,免得背人还把人摔了,想给人家摘果子道歉还要求别人,还是贫僧心善啊。”
  任罗疏用他平直的语气说道:“和尚,这寺里你最好了。”
  慧然根本不吃这套:“这寺里你见识过几个人?”
  最终,在慧然的帮助下,任罗疏得了一大桶的果子。他提着果子想了一路,也攒了一路的勇气,一回到院子里就跑到了东屋前边一边敲门一边喊:“宋奚晦,宋奚晦,我,我是任罗疏,我来跟你道歉。我昨天晚上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讨厌同性恋,也不恐同,你喜欢什么都没什么关系,就算喜欢沃尔玛购物袋也行——”
  屋里没有回应。
  任罗疏急了,说起话来又变得结巴:“我,我给你带了果子,你要不要吃?你开个门吧,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骂你的意思,我……”
  里边依旧没有回应。
  任罗疏将目光投向了慧然,无声地质问他:“你不是说这样能行吗?”
  慧然无奈地摆摆手,说:“别看我,他八成不在。他这会儿要么在佛学院,要么在藏经楼,你急着道歉就去到处找找,不着急就……”
  任罗疏根本就没听他把话说完,从桶里抓了两把野果子揣进冲锋衣的口袋里就快步走出了院门。他认为自己应该已经等不了了,一定要尽快跟宋奚晦道歉,否则浑身都会难受。
  他走得太急,以至于没发现他走后东屋的门就开了。
  因为最近一次找到宋奚晦是在佛学院,任罗疏先去的就是佛学院,把十多个教室都看过后没找到人才出发去藏经楼。他在藏经楼运气不错,只找了两间屋子就找到了人。
  案上彼时铺着一张干净的宣纸,宋奚晦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墨块在砚台上磨着,见他来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嫌恶的表情,只是有些疑惑:
  “任罗疏?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找你。”任罗疏掏出冲锋衣里的果子,双手向宋奚晦捧上,“我,我要跟你道歉。我,我昨天晚上不该那么说你的,我,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的,真的,你相信我,你喜欢购物袋也没关系。”
  宋奚晦轻笑一声,说道:“我不喜欢购物袋,我的性取向目前还是人类,仔细一点就是男性人类。我,接受你的道歉。”
  事情比任罗疏想象的顺利太多,神经紧绷了大半天的任罗疏瞬间就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手里的果子撒得到处都是。
  “太好了。”他小声感叹。
  似乎有什么东西敲了桌子,任罗疏循声看去,只见宋奚晦的手指间夹着墨块,饶有兴趣似地问他:“你问完我了,换完问你个问题吧。”
  “任罗疏,当时在水边为什么一定要救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救了,你又为什么坚持要救我?”
  【作者有话说】
  宋阿奚:他是个直男?——哦,他不是。
  第18章
  为什么救他啊……
  宋奚晦的问题把任罗疏的记忆又拉回了二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夏天。
  落水之后,他和陈复清一起在水上挣扎了很久,腥臭的湖水随着他们的动作翻涌进口鼻里。他完全不会游泳,所有的挣扎都只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在所有力气消耗殆尽后,他只能沉进幽暗的湖底。
  “哗啦”一声,有人跳进了湖里。在他的意识和视线一起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身影游向了他,又和他一起下沉。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被红外套救上岸了。
  他在岸上被人救醒,听不见陈复清的求救声,只有不断的丧气话在他耳边响起。又有人跳进了水里,他知道是红外套不愿意放弃陈复清,而就是红外套的这份执着,让那一天只活下了他一个。
  在长达二十一年的时间里任罗疏都想不通那一天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他?明明不管是红外套还是陈复清都比他更适合活下来。也不知道红外套为什么要拼命救他们,明明自己是一个拥有大好青春和无限可能的大学生,那天甚至只是在赶去给女朋友过生日的路上路过了那个野水库罢了。
  救上宋奚晦后,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在救人前或许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选择救人”是他们的一种本能。
  他确实是凭借着本能救了宋奚晦,在这之后却又不能不去细究“为什么”。
  任侍雪也问过和宋奚晦同样的问题,当时他想了很久才回答她:“我觉得他一定很想活下去,他被困在箱子里向所有人求救,他发不出声音,我运气好发现了他又怎么能当看不见?况且,如果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的话,那我就救了一个比我有价值的人,也终于做好了一件事,很值得不是吗?”
  他认为,救人就是一场豪赌。红外套先救他是觉得他更值得救,可事实上,他并不值得。而在选择这件事上,他这个人始终幸运,他赌宋奚晦是值得活下去的人,他赌对了。
  他的运气真的比红外套好太多。
  想到这里,回答宋奚晦的问题似乎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可任罗疏先把答案搁下了。他想知道这个问题在宋奚晦那里的重量,必要情况下,他或许会选择撒谎。
  “宋奚晦。”他问他,“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宋奚晦沉默了,手握拳轻轻撑着下颌,睫毛一下下扇动着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任罗疏没有催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良久,宋奚晦点下了头:“嗯,很重要。这是我捡回一条命后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任罗疏,我想不明白,我最亲密的,曾经说爱我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而你,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我们在那之前不认识。我们是彼此的陌生人,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救活我?”
  任罗疏明白了,也愿意把只和任侍雪说过的话分享给宋奚晦:“我觉得,救人是本能。我救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后来我很高兴救了你,因为你是一个值得被救的人,你很有价值,光存在着就能让别人高兴。”
  “嗯。”宋奚晦颔首,又陷入了沉思中。
  任罗疏依旧在旁边等着,等了很久,宋奚晦忽然掀了眼帘,问了他一个刁钻的问题:
  “那你觉得我的价值是什么?我的什么价值让你觉得我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任罗疏被噎住了,只能茫然地看着宋奚晦。
  宋奚晦微微张开嘴,从齿间送出一口气,徐徐问道:“你妈妈是怎么和你说我的?任峻朋又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任罗疏想了想,回忆着说,“我妈妈说,他第一见到你的时候你像一只小鸟,扑进你妈妈的怀里,很大方,很开朗,不怯场,嗯,她还说,如果你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宋奚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鸟?她是不是嫌我吵?”
  “不是。”任罗疏急忙向宋奚晦辩解,“她是喜欢你。她说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褒奖和爱意。”
  宋奚晦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能你不知道,我的未婚夫为了情人毫不犹豫地就杀了我,用花瓶砸破了我的脑袋,为了把我塞进行李箱还敲碎了我的骨头……”
  任罗疏不敢想象也不敢再听下去了:“那是他傻逼。我觉得我妈说的对,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伤害你是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