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理寺卿年轻一些,才至中年,是两月前刚提拔上来的候补,底子干净,嫉恶如仇做事利落。
  因独立于朝堂之外,监察司用人需慎选,刑狱职权不可给的过多,以防出现类似锦衣卫那样滥用职权的情况。
  所以,叫这三位前来确认监察司的建立,选拔监察司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不多时。
  太傅合上册子,认真道:“圣上,臣以为此令可行,当今朝中御史威信减弱,参几本不痛不痒,可若是有监察司存在,百官行事怕是要估量再三,贪腐之风也能得到抑制。”
  “此言差矣。”太师却持反对意见,蹙眉道:“贪官要贪,自有法子治他,可监察司的存在恐会动摇国之根本,老臣认为此事还需慎重。”
  太傅变了脸色,问太师:“动摇国本,何以见得?”
  太师沉声道:“从目前来看,监察司确实能够肃清朝廷蛀虫,但难以保证多年后,不会出现心术不正侵害官员的弄权之臣!”
  太傅眼神微怒,斥道,“既是监察司自然要规章严明,况且圣上知人善用自不会出现乱权之象,你这是胡乱揣测!放肆!”
  太师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才放肆!”
  ……
  顾不得人还在御前,你来我往的争论起来。就着监察司到底要不要设立,吵到了监察司的制度问题。
  两位老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模样不像是花甲之年。大理寺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时不时抬手擦一擦冒汗的额角,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
  师离忱饶有兴致地托着下颌,静观其变。等他们吵了一阵,才笑着打断二人:“爱卿们对监察司甚是上心呐。”
  话音落下,太师与太傅一同收声,意识到行为不妥,忙收敛了气性,低头朝圣上告罪,道:“老臣失礼,望圣上宽恕。”
  “政见不同,无伤大雅。”师离忱接着话道,“便依着爱卿们的意见,完善其制度。”
  太师本意并非如此,但听圣上的意思,这监察司必然要立,他再反对也无用,只好从命。
  然而下一刻,圣上又说:“监察司肩负监察天下之责,必须慎重,还要劳烦太师太傅主持监察司考核。”
  入朝为官要科考,进监察司自然也要进行一轮考较,不仅仅要考学识,也要考品行。
  闻言,太师面色缓和一些,颔首道:“臣,定尽心竭力。”
  “今日唤三位爱卿前来,并非只是为了监察司一事。”
  师离忱指尖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轻声道:“先帝在位期间,曾将京城鹿鸣宴办理之权移交给林氏,这事本该是朝廷办的,这么多年也该收回来了。”
  提到林氏,大理寺卿瞬间猜到某种可能,壮着胆子道:“圣上,可需臣做些什么?”
  “确有一事。”师离忱唇边带笑,森森道:“朕手中有些林氏的罪证,线索查得差不多了,今夜你便带着大理寺的人,按名册抓犯人。要是人手不够就拿令牌找郞义调金吾卫,千万别漏了任何一个,能做到吗?”
  大理寺卿候补多年,深知世家门阀排挤的威力,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激动到当即跪地叩首,面色涨红的高声应道:“微臣!接旨!”
  *
  京都上空,阴云密布。
  一枚蹴鞠被踢进了京兆尹府邸后院的池水中,激起千层波浪,七八岁小童茫然无措地看着飘起的蹴鞠。
  听到呼唤,小童顿时一扫阴霾,喜笑颜开地朝声音奔去,“父亲!”
  京兆尹接住扑过来的幼子,掂了掂分量,慈爱道:“又重了。”
  夫人接过幼子,笑道:“晓儿还在长身子呢,老爷可别嫌弃他。”
  京兆尹摸了摸孩子的头,扫了眼院中往来的小厮丫鬟,这些都是圣上的人,自从那日他从宫中回府后,才有的。
  圣上仁慈,不曾将他下狱,还留了几日的时间让他与夫人孩子相叙。明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他与家人之间只剩下今日。
  京兆尹轻叹一声,对夫人幼子温和道:“快变天了,别让他在外头玩了,先回屋吧。”
  ……
  御书房议事持续整整一个早上。
  眼瞧着午膳的点都过了,里头还没结束。
  乐福安急得在御书房外来回踱步,圣上不喜有人在议事时打搅,否则他肯定要进去送一盘点心。
  好在没过多久,殿门打开。
  三位重臣依次走出,太师与太傅离开前,还相互冷哼着负气甩袖。
  乐福安进殿,见圣上靠着龙椅,面露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他刻意把门前看到的一幕拿到圣上面前说笑了一通,又调侃道:“太师大人和太傅大人做了几十年同僚,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老小孩的样。”
  闻言,师离忱想起方才在御书房,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景象,失笑着评价道:“政见相左,却殊途同归,随他们去吧。”
  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有点脾气也正常,最大也就是吵两句嘴,正事却从不含糊半分。
  乐福安给圣上按着太阳穴,见圣上被逗笑,估摸着圣上心情不错,询问道:“您还没用午膳呢,今儿个御膳房出新菜,您可要尝尝?”
  师离忱阖眸道:“传吧。”
  *
  乌云盖住了明月。
  酝酿了一整日的大雨,在夜半三更时下起。
  京都城外十里,穆子秋快马加鞭,秘密驮着一人回城。这是八日前,圣上交给他的密事。
  大雨倾盆浇得二人浑身湿透,仍一路疾驰地赶到京都城门前,他将一块牌子抛向高空,被守城的禁军小将接住,仔细查验。
  “圣上有令,放行!”
  本该戒严关闭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
  穆子秋神情肃然驾马入城,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马蹄声响,直行往前,以同样的方式过了宫门,畅通无阻的入了皇宫内庭。
  ……
  与此同时。
  林氏府邸,一封秘信被送到林鼎手中,信纸展开,信中内容令其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啪!”茶盏被灌摔的粉碎,他喘着粗气,道:“来人!来人!”
  “快去请齐大人一叙!”
  “砰!”
  回应林鼎的是,猛然被踹开的房门。
  狂风争先恐后的卷入房中,林鼎瞳孔骤缩。
  雨夜雷鸣,大理寺卿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拔刀,他身后穿过一个个同样佩刀的黑影,明晃晃的大刀震慑全场,四周鸦雀无声。
  整个林府已在悄无声息之间,被秘密控制,林鼎的一举一动,也皆在掌控。
  大理寺卿和善道:“大理寺办案,还请噤声。”
  林鼎面色骤地灰败,失了力气一屁股坐回椅子。
  晚了。
  为时已晚。
  就算那封密信是从一千多里外的县衙传出,是以最快的速度被送达皇城,那也晚了。
  他。
  也完了。
  第9章
  紫宸殿深夜来报。
  刚灭掉不久的烛火又重新亮起。
  乐福安带着穆子秋去偏殿换衣,边走边数落着,“世子殿下,圣上才歇下呢,您就骑着马带人闯进来了,险些吓死老奴了!吓着老奴倒也不大惊,最主要是不能冲撞到圣上!”
  穆子秋没往深处想,只道:“圣上命我接到人后,不论何时都直接带进宫来,许我在宫中骑马,为了这事我来回跑死了四匹马,有吃的吗?”
  “圣上算着时辰说您今夜怕是会回来,早就命人备着了。”
  乐福安语重心长道:“哪怕圣上许了,这马也得停在殿口,不能进殿,要不是老奴守在门口,您怕是得冲进屋子,这事可别有下回了。”
  骑着匹快马,都到紫宸殿前了也不知刹一刹,还跑到廊上了!乐福安嫌弃地瞥了眼穆子秋。
  鲁莽!
  穆子秋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圣上,美滋滋地笑着:“圣上待我真好,居然叫人给我备吃食。”又问乐福安,“圣上有夸我吗?等会是不是要召见我?福公公,你怎么不说话?”
  乐福安一把将小太监送来的衣物塞到穆子秋怀里,皮笑肉不笑道:“圣上的意思哪里是老奴能揣测的,世子被雨淋糊涂了,还是快些换上干衣,免得着凉。”
  ……
  紫宸殿屋内。
  圣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在外间软榻落座。
  不远处,堂中俯首跪着一个男子,蓑衣已经除去,露出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衫,缝缝补补不知穿了多久。
  师离忱淡淡道:“抬头。”
  此人开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草民相貌丑陋,怕惊着圣上。”
  “无妨。”师离忱低声道,“那是罪证,错不在你。”
  话音落下,匍匐在地的人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终于慢悠悠地挺起腰板,抬起头来。
  或许是被大雨冲刷了很久,此人散乱的头发都贴在了脑后,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脸,本该是十分俊秀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