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就是和于莎的初见了,后来才知道她曾出国留学,学的是国外的见面礼仪。
  思绪纷纷扬扬,却没继续发散下去,因为未完全拢紧的百叶窗里已经现出于莎正吞云吐雾的脸。
  宋存叩了叩门。
  里面传出一声:“进。”
  他推开门,发现已经换回黑棕发色的于莎坐在沙发上,见他来,不紧不慢地掐灭了烟头。
  青白烟雾渐渐隐去,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
  “你这儿的咖啡不行呀。”她如此笑着点评。
  宋存附和笑笑,“老师想喝什么?我现在点。”
  于莎推推银色眼镜腿,“不用不用,给我倒点水就行。”
  宋存便出去接了杯温水给她。
  又是几天不见,于莎眼神里矍铄的光好像隐去了些,添了几分愁。
  他坐到她对面。
  “老师,现在这个案子比较棘手的点,确实在于正当防卫的认定上。在钱煜德可能已经失去意识的状态下,于卿又用玻璃片攻击了他的头部和其他身体部位,对方律师肯定还会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所以我们想要——”
  “你不用说这些,如果是你,你觉得你那个情况下会怎么做?”于莎打断他。
  宋存抿抿唇,把水往她身前挪了挪,“老师,喝水。”
  “怎么?这个问题很奇怪?”
  宋存抬头摇了下,“不奇怪,只是……这是没有意义的回顾。”
  于莎笑了,“也是……小宋,我所有的学生里,你永远最冷静。”
  “也不是……”宋存又倾身把话说完,“我只是就事论事,您也说过,情不排理。诉讼里情要讲,理更要占,去想一个假设的情境没什么帮助,我知道,这件事对您的冲击比较大,于卿跟我和顾恒也都认识,老师,反正你别担心,顾恒会尽力的。”
  于莎很难得地叹了口气,捋了下鬓角的头发,她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今天来呢,就是想说一声,这场官司,能不能换你来辩护?”
  宋存看了眼在门口虚虚挂着的黑影,有些滑稽,看向于莎略有不解,“顾恒呢?”
  “他吧……”于莎皱皱眉,“他有点太在乎我的立场了……束手束脚,就容易做不好事。”
  宋存知道这是托辞,顾恒和于卿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行,我知道了,那我到时候跟顾恒做个交接。”但初审的判决很明确,他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应。
  于莎走出去,带着那位抹着泪的白发老人走了,当然,走的时候还是想给他一个拥抱,但看他倾斜着半身,又想到了什么,最后把手收了回去,有意打趣他:“你这不会跟人相处的坏毛病,得改改咯。”
  说完走了。
  顾恒看着走远的背影感叹说:“好像因为小……于卿这事儿,老师有些变老了,你觉不觉得?”
  宋存没答,但目光跟随着那条笔直背影。
  于莎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在他的印象里,她的肩背几乎没弯折过,头也永远昂着。
  这样一个坚毅的女人,老不老的,不过是岁月打磨的痕迹,有什么所谓呢。
  他把顾恒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落,乜斜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吃完早饭的手能不能擦擦?……一会儿把案子转我这里来,明天我去见一下当事人。”
  顾恒“啊”了声,拍拍手,抖掉上面的芝麻粒,跟上去,“你真接啦?我还说你可能不愿意呢,我昨天去看过了,她不愿意见人。”
  宋存云淡风轻的表情,在手机上拨弄两下,抬头说了句挺讨人打的话:“可能就愿意见我呢?”
  顾恒嫌弃道:“还真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
  宋存嗤一声,不置可否,“了解自己的优势也是必修课。”
  他说完拐进自己办公室里,从书立里抽出几份简历。
  其中一份就是江可宜的。
  顾恒夹着烟悠哉进来:“怎么说?明天通知她来面试?”
  一道烟雾往宋存脸上绕,他挥走,看向顾恒,“灭了,这儿禁止抽烟。”
  顾恒看他正色样子,有些悻悻,“得,不抽。”说完灭了烟。
  “你说说看你,一不喝酒,二不抽烟,你这生活,没趣!”
  宋存说:“少抽,死得快。”
  说完看眼前的简历。
  上面一张一寸免冠照,面庞清丽,没着什么妆,所以显得格外素净,眉眼还是弯弯的,只是没有早上那股子灼人热气。
  “漂亮。”
  一声打破他专注。
  顾恒的手指从旁侧点过来,“这就是你那邻居啊。”
  “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宋存给简历“啪”一下倒扣了。
  顾恒什么人他清楚得很,混迹万花丛的主。
  “让小王通知她明天过来。”
  顾恒要上手拿那简历,“我通知不得了?还麻烦人家小王干嘛?我最乐意接待美女了。”
  宋存给了他锐利一眼,“手里案子处理完了?”
  顾恒皮笑肉不笑一下,接着马上脚底抹油,跑了。
  宋存笑了下,又去看那简历,心里还是莫名在意那只酷似“小狗”的西高地。
  他站起来看看窗外,又阴云密布,灰黑的天看着让人郁闷。
  低头发了条消息。
  「手怎么样?」
  ……
  又下雨,江可宜怀疑这天是不是被人捅了个洞,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彭丽嘱咐梅雨季要关好门窗,湿气溜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可宜走到卫生间,体会到了。
  镜子白茫茫一片,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的脸在其中看起来糊得不成样,早上抹的液体眼影像化了,难看,极其难看。
  她赶紧去关窗户,直直被兜脸浇了一层潮湿的热气,浑身都难受,索性把妆给卸掉。
  一抔冷水下去,整个人才舒坦了些。
  走去沙发时又瞄了眼手机,这一上午了,半点音讯也没有。
  第n次点进朋友圈,空空如也,显示三天可见。
  这人可真够神秘的,半点信息不给她,这让她从哪里下手好?
  想到一半,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是表姐张蕾欣,她去了川西旅游,这月份,那儿也下雨,山又多,泥石流现象层出不穷。
  “我靠。”江可宜看到对面场景吓了一跳。
  盘山公路上,一辆皮卡被撞得面目全非,一团灰黑烟雾盘旋在周围,熊熊烈火不止。
  “这咋了?”
  张蕾欣说:“撞车了。”
  “你没事儿吧?”
  还没等那头回复,一条消息出现在屏幕最上方。
  快到嘴的鸭子:「手怎么样?」
  张蕾欣在那头讲话:“我们都还好,就是司机受伤了,送医院去了,现在还在等车来接我们呢。”
  江可宜低头看了眼手,红肿早褪了,乐呵呵回复了句:「还有点疼。」
  张蕾欣看她一脸诡异的笑,叫了她一声。
  “干嘛呢你?突然笑什么?”
  江可宜说没事,让她照全身,检查确实毫发无伤,松了口气,说:“当初就让你别去,一个人多危险,你当心点,全须全尾地给我回来,不然我那官司都白托人替你打了。”
  张蕾欣那儿有风,把她脖子上丝巾吹起来,露出一大块淤青,是被那畜生前夫打的,她盖了盖,“我这不没事儿嘛,你别忘了明天去看下小宝,我怕我妈弄不好,出院了你去接一下。”
  江可宜点头说行,“放心吧,好好玩儿。”
  挂了电话,宋存消息也回了过来,说一会儿回去再给她带点药。
  「行,等你。」
  江可宜美滋滋窝了下来,她喜欢蜷在沙发角,特有安全感。
  小时候,她就是这样蜷在沙发角,避过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和打骂的。
  她福至心灵,忽然想给彭丽发消息,于是打开聊天框,输入:「妈,有你真好。」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接着出现一条消息:「发什么神经?」
  江可宜笑笑,没回。
  彭丽下一条消息便立马来了:「你不会给我惹什么事了吧?」
  “……”
  真是个没情趣的老妈。
  「没有!我好的很,你跟老爸别急着回来,收完工程款就在那儿好好玩玩,猴耳天坑挺不错,你俩去挑战一下自我。」
  接着轮到彭丽不说话了。
  江可宜躺着躺着,听着窗外雨声,心灵变得异常平静,六一跳上了沙发了,就在她脑袋边上趴着,一人一狗就这么呼吸渐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门铃响。
  身体好似僵硬,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人影,一只大手覆下来,狠狠抽了她一下。
  “我让你睡!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妈是个贱人,生出你也是个贱种,赔钱货……”
  话语越来越脏,巴掌声也越来越响,她隐约看见电视机旁一具瘦弱身体抱着一双粗壮大腿,那弱不禁风的脊背被不停抽打,好像风中的细弱枝条不受控地颤抖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