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见他望向昭淑的目光里只有心疼,并无半分愠怒,悬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些。
  南瑾瞧着昭淑所着衣裳的样式,与荣嫔身上的楼兰华服大同小异。
  只是料子瞧着更轻薄些,像是上好的雪纺。
  她心下奇怪,便问荣嫔,“公主这身衣裳有何不妥吗?”
  荣嫔凑近南瑾耳边,“西域三十六部的传统都是一样的。女子穿这样的纯白雪纺衣裳,尤其是这种制式......那都是家中经了大丧,才会穿的丧服!”
  丧服......
  从前与皇后闲聊时,南瑾曾听皇后说过,昭淑在捐毒是育有一子的。
  何以今日只见昭淑一人回来,却不见世子跟着?
  然而南瑾心中的疑惑,好像并不得太后在意,
  她只沉溺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一遍遍抚摸着昭淑憔悴的脸颊,口中犹自絮絮道: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们怎么就把你折磨成了这样......”
  上首位,沈晏辞宽慰太后道:“母后,昭淑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身心俱疲,恐怕还未缓过神来。先让她落座歇息吧?”
  “是,是。哀家糊涂了。”太后欢喜得有些无措,连忙用帕子胡乱擦了眼泪,脸上堆着笑牵起昭淑的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今日家宴,沈晏辞特意为楼兰王单开了一席,特许荣嫔可与父兄同坐。
  如此南瑾落了单,只得寂寂用膳。
  席间歌舞升平,原本是应该欢喜的事儿,可南瑾瞧着除了太后外,竟是人人都参与不到这份欢喜当中。
  尤其是顺妃。
  她今日格外贪杯,端起酒盏拎了玉壶,依次敬了太后、沈晏辞与昭淑。
  后来她还欲向皇后敬酒,皇后见她喝得有些醉了,走起路来愈发摇摆不稳,便道:
  “顺妃,你腿脚不便,就莫要来回走动了,安心坐着吧。”
  顺妃依言坐下,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又斟满一杯,不得满殿‘翻飞’,只得转向了邻席的南瑾。
  南瑾见她这般情状,忙以茶代酒,温言劝道:“娘娘今日喝得太多了,仔细酒醒后头疼。”
  盈月也察觉到了顺妃的异常,
  她焦急地扒拉着顺妃手中的酒杯,软糯的声音夹着哭腔,
  “母妃不喝,酒是辣的,母妃不要喝。”
  顺妃轻抚盈月的额发,温柔道:“好,母妃知道。就与你瑾娘娘喝这最后一杯了。”
  她再次举杯,目光越过杯沿落在南瑾身上,笑得凄迷,
  “这一杯本宫敬你。愿你母子平安,能顺利生下个皇子来。”
  说罢不待南瑾回应,便自顾仰头饮尽杯中酒。
  南瑾看着她眼角隐忍着晶莹,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
  大懿和亲是旧俗,开国百年远嫁异邦的公主不知凡几,
  然而能如昭淑这般平安还朝的,却是屈指可数。
  哪怕如今的大懿已经如此强盛,要与那些番邦部族维系关系,和亲依旧是绕不开的手段。
  只不过从前是要用女子平息战乱,而今是要用女子维系关系。
  嫁得一方首领,生下的孩子也流淌着大懿皇室的血脉,
  这才是两国长久建交,亲上加亲的好事。
  然而要成全这样的好事,被舍弃、被牺牲的,从来都只有女子的一生。
  若生来便注定要成为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弃子,
  倒还不如不生。
  南瑾也是今日见顺妃如此,才真正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从前未入宫时,她常会听说书先生讲些宫闱秘闻的话本子,
  总说宫里头的娘娘们,为了争宠,总会想尽办法调理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尽可能能生下个皇子来。
  更说有些已经有孕的妃子,听信江湖术士的话用了‘转胎丸’,最终胎死腹中,又或是诞下个不男不女的怪胎的事儿也有。
  南瑾原先在宫外听着,只觉得这些女子为了争宠固位,实在是疯魔了。
  可如今她身在宫中,真真切切见识了种种从前在宫外见识不到的皇家生活,
  现在想来,后妃拼命想要生下皇子是为了争宠这话,倒也是不尽然了。
  不是她们不愿生女儿,
  而是生得女儿,又要如何保她周全?
  身为母亲,自己亲历了深宫的倾轧磋磨,见识了和亲公主的凄凉晚景,又怎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呢?
  第376章 昭淑还朝2
  昭淑公主自还朝后,便住进了太后的仙寿宫偏殿。
  她终日沉默寡言,神情恹恹,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太医诊过脉,只说是心结深重,郁气凝结,非药石可速效,
  需得亲人耐心陪伴开解,徐徐疏导方可得痊愈。
  如此,太后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
  每日里,只要天气尚可,必定亲自陪伴昭淑去御花园中散步,赏花观鱼,絮叨地讲些旧事,试图让她欢喜起来。
  沈晏辞看在眼里,也为了能让昭淑情绪好些费了许多心思。
  这一日,他将在京的亲王、公主们悉数召入宫中,让他们陪伴昭淑在新搭起来的畅音阁里,看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皮影戏。
  太后原本也想跟着,可沈晏辞却劝她说:
  “母后,昭淑与这些兄弟姐妹们是自幼长大的情分,有他们在旁说说笑笑,或许更易放松些。母后若也去了,只怕反倒要叫他们拘谨放不开了。”
  太后思忖片刻,觉得有理,这才作罢。
  待昭淑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仙寿宫,太后并未消停。
  她立刻指挥宫人,将偏殿里里外外又仔细拾掇了一遍。
  所有器用摆设,皆比照着皇后的份例更换,务求尽善尽美。
  饶是如此折腾了半日,她仍觉处处不足。
  一会儿嫌那锦榻上的软垫不够蓬松,命人再填些上好的白鹅绒进去;
  一会儿又觉得昭淑床榻前那副帐幔不够透亮,亲自选了三色月影纱换上......
  慧莲见太后不知疲倦似地忙前忙后,额角已见了细汗,便含笑上前劝道:
  “太后忙活了大半日,且坐下歇歇润润喉咙吧。”
  她转身从提梁食盒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盅。
  那食盒外层用冰块仔细镇着,丝丝寒气外溢。
  慧莲揭开盅盖,只见汤色澄澈雪白,炖得酥烂的雪梨肉沉在盅底,衬着晶莹剔透的燕窝,清凉甜润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太后这才觉得有些疲乏,依言在软榻上坐下,接过玉盅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冰镇过的甜羹滑入喉间,暑气顿消。
  她轻吁一口气,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偏殿,仍是蹙眉不满道:
  “再怎么收拾,到底还是住在哀家的偏殿,哪里比得上正经的公主府?
  只盼着皇帝早些将公主府修缮妥当,到时候哀家便带着昭淑搬出宫去图个清静,再不理宫里头这些闲事了。”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内监的通禀声,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舀汤的动作一顿,她将银匙丢回盅内,甩起帕子按了按唇角,才淡漠道:
  “叫进来吧。”
  沈晏辞步入殿内,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请了安。
  待在下首的紫檀木圈椅中落座后,他才吩咐慧莲道:
  “昭淑妹妹素喜菊花,花鸟司暖房培育了些不当季的品种,朕已命人备下。劳烦姑姑带人走一趟,拣选开得最盛的取回供奉在偏殿。昭淑妹妹瞧见了,或许能开怀几分。”
  慧莲领命,旋即带了宫人下去。
  待殿中只余母子二人相对,
  太后并不看沈晏辞,只将手探入绣金腰封内侧,取出一块虎符金牌,
  她手腕微扬,将虎符随意地丢在沈晏辞面前的桌案上,
  “哀家先前允你的,你且拿去。”
  沈晏辞垂眸看一眼虎符正中雕刻的‘杨’字,并未立刻去拿。
  反而抬起眼望向太后,语气依旧是温和孝谨,
  “多谢母后。不止是谢母后肯将这统领杨家军的虎符交予朕,更要谢母后想出了如此精妙的两全之法,既能让昭淑妹妹平安还朝,又保全了朕在外的名声。”
  太后沉着脸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旋即转向别处,显然是不想提及此事。
  【后面还有】
  第377章 交出底牌
  两个月前。
  万国来朝的盛典已进行了三日,
  沈晏辞借兰婼身份揭露北狄野心的目的已然达成,讨伐北狄的檄文也已昭告天下。
  然而对于滞留在京的捐毒王,他却迟迟未有动作,态度始终是客套的礼遇。
  眼看着各部族首领即将启程离京,太后终于按捺不住,她跑去朝阳宫暖阁,屏退左右质问沈晏辞,
  “皇帝!你亲口答应哀家,要留下捐毒王,以此换回昭淑还朝!
  如今眼看各部首领都要走了,你却毫无动作!难不成皇帝是要出尔反尔,背弃对哀家的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