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李德全躬身作请,道:“小主快些进去吧,皇上候着您呢。”
  南瑾心中升起几分狐疑,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是没有时间容她细细思量了。
  内寝少燃了几盏宫灯,光线略有昏暗。
  沈晏辞坐在龙案前,低头看着文书,手边放着的,便是南瑾退回给内务府的朝服。
  殿中极静,连平日近身伺候沈晏辞笔墨的婢女也都被打发下去。
  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二人寂静相对。
  南瑾快两步上前,守着规矩向沈晏辞周全了礼数,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沈晏辞抬头看着她,
  不似以往会亲手扶她起身,脸色也沉凝如看不穿的雾霭,只淡淡唤了平身,又一指朝服,问道:
  “内务府说,你晌午让人将朝服退了回去?”
  南瑾弱声道:“是。嫔妾不配穿这朝服,也不配皇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宠爱。”
  “哦?”沈晏辞扬声道:“为何不配?”
  南瑾手指不自觉缠弄着衣摆,垂眸抿唇,吞吐半晌,却是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晏辞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滞了须臾,冷了语气问:
  “宫里头的那些流言蜚语,朕也有所耳闻。所以你是想用这般迂回的法子告诉朕,你因着旁人议论你是罪臣之女,实在受了委屈?”
  南瑾闻言,不觉瞠目。
  她满眼诧异地看着沈晏辞,似不自信道:
  “皇上为何会这般想嫔妾?难道在皇上心中,嫔妾竟是如此不堪?”
  这样锥心刺骨的反问,并没有换来沈晏辞的疼惜。
  他逼视着南瑾,语气冷漠吐出一句,
  “你究竟是谁?”
  南瑾一颤,视线躲不过他浸着寒意的眼神。
  她颤抖着唇齿道:“嫔妾今日来,正是要与皇上坦白此事。却不想......皇上已经知道了。”
  沈晏辞面色灰败,满眼失望地看着南瑾,
  “你知道镇国公下狱,可能会将你的身世和盘托出,所以你才会提前要与朕说这些。若不是镇国公下了狱,你还打算要瞒朕多久?”
  “镇国公?”南瑾蹙眉一瞬,不解道:“他交代了什么?皇上难道不是看了......”
  沈晏辞打断了道:“他说你便是南瑾,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孪生姐姐,顶替了她的身份陪着淑妃入宫。
  当日你父母犯下大错,被镇国公行私刑处死。你私心里怨恨,所以你入宫接近朕,从来都是目的不纯,为得,只是想替你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是不是?”
  沈晏辞将话说得敞亮明白,南瑾听罢反而没了方才的惶恐。
  “嫔妾从未打算隐瞒皇上什么。”
  她平静地看着沈晏辞,目光落在他唯佩戴了龙纹玉佩的腰封上,忽而苦笑一声,反问道:
  “昔日在温泉山庄时,嫔妾曾送给皇上一枚亲手缝制的香囊。皇上说那是嫔妾的心意,您十分珍视,自会日夜佩戴。如今瞧着,皇上该是一早就已经将它弃如敝履了吧?”【193章】
  南瑾的眼眸一眨不眨,像是生怕强忍着的泪水会失控滑落。
  她笑声干涩,用极低的声音怔然自语道:
  “也是。嫔妾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心意,原是不配陪伴在皇上身边的。”
  她言语伤情,听得沈晏辞心底一酸,语气唯有凝滞道:
  “儿女情长的东西,朕日日上朝,总不好随身戴着。”
  “可在温泉山庄时,皇上是无需上朝的。”
  南瑾心头难过不已,忍不住脱口道:
  “香囊里的香花干草,不足七日就会散了味道。皇上若随身佩戴,内务府的人定会及时提醒,向其中添足了香料。
  若如此,皇上合该一早就知道真相,也就不必从旁人口中,来听说这些嫔妾的过往了。”
  沈晏辞听得南瑾弦外之音,那香囊他虽未随身佩戴,但到底珍视。
  自温泉山庄回来,也妥善收着,近身存放。
  此刻,
  他于衣柜夹层的小屉中,取出那枚明黄色纹绣蛟龙出云图样的香囊。
  扯开囊口,
  便见于香花干草之中,赫然夹杂着一封书信。
  他将书信展开,
  密密麻麻映入眼帘的,唯是南瑾算不上娟秀的字迹。
  第287章 请入冷宫
  信中所述详尽。
  南瑾坦白,她本就是南瑾而并非南菀。是她亲手杀死了胞姐,顶替其身份随柳嫣然入宫。
  是她换了柳家给柳嫣然准备的,足以让世间所有男子都意乱情迷的香药,才有了后来柳嫣然的‘洋洋洒洒’,与她的御前承欢。
  她接近沈晏辞的目的,从始至终也都是为着能接触到这天下真正的掌权人,谋算着要为自己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
  沈晏辞默默念着,
  他看得出来,南瑾极力想要将信书写工整。
  但越是往后,越是执笔落墨软弱无力,更有几行墨水似乎被什么液体所氲开,黑黢黢揉作一团未开的骨朵,足见她落笔时也有伤心。
  这封信几乎将南瑾成为嫔妃前的所有心机与算计和盘托出,
  唯独没有提及柳嫣然的死。
  于沈晏辞将目光从书信上敛回的一瞬,南瑾遽然下跪,一字一句忍耐了情绪道:
  “信中所书,便是嫔妾对皇上的所有隐瞒。
  当年主母孙氏以嫔妾母亲勾引家主为由,将母亲生生活埋,父亲也被乱棍打死。
  嫔妾知道母亲不会做出这种事,便打算向府衙伸冤。
  然而知府与柳家官官相护,嫔妾申冤无门,便不知天高地厚动错了心思,想要殊死一搏入宫接近皇上,利用皇上报复柳家。”
  她擦去眼角滚落的晶莹,不敢直视沈晏辞的目光,
  “是嫔妾亲手杀死了长姐,也是嫔妾害的淑妃在御前颜面尽失,郁郁之下割腕而亡。这桩桩件件害人性命的恶事,皆是嫔妾所为。”
  沈晏辞闻言怔愣良久。
  他想过今日南瑾或许会寻无数推脱说辞,来为自己剖白。
  却独独未曾料到,她竟会坦然将背地里谋划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代详尽。
  沈晏辞垂眸,目光落在南瑾亲手缝绣的那枚香囊上。
  不。
  南瑾并非是今日才有了要与他坦白一切的心思。
  这香囊早在温泉山庄时,南瑾便送了他。
  若南瑾是担心柳扶山入狱会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在那之后才想办法将信笺塞入香囊内,也是绝无可能的。
  信笺褶皱明显,边角微微卷起,墨迹也沉得有些浸散了,显然书就已有段时日。
  且自邵、柳两家倒台后,沈晏辞并未召幸过嫔妃来朝阳宫,
  能接触到这香囊的,就只有李德全一人。
  李德全自幼跟在他身边,是断不可能去帮南瑾做这种杀头之事的。
  所以......
  南瑾一早就有心要告诉他真相,
  只是他到底忽略了南瑾的心意,才会让这封他早该看见的信,晚了这么久才呈现于眼前。
  殿中寂静得有些难堪,
  沈晏辞疾步走到南瑾身前,躬身伸手欲扶她起身,
  “你有着身子,起来说话。”
  南瑾下意识缩手躲避,将头埋得更低些,
  “嫔妾戴罪之身,还请皇上降罪责罚。”
  沈晏辞骨节分明的手掌僵硬地悬在南瑾身侧,
  他略略沉色,道:“你该知道,欺君是死罪。”
  南瑾应他,“嫔妾知道。”
  沈晏辞的脸色渐次复了几分暖色,但说话的口吻依旧冷冰,
  “你说你接近朕,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但你陪伴在朕身边已有半载,为何朕鲜少听你提及镇国公府?就连此番镇国公府倒台,你也未曾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南瑾垂下眼帘,泪水落得麻木,
  “嫔妾的爹娘死得实在冤枉,他们待嫔妾有生养之恩,嫔妾必得为她们报仇雪恨!也想着,若这冤屈能沉冤得雪,便是豁出去嫔妾这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入宫后,所有事几乎都和嫔妾预想的一样。只是在这其中,嫔妾算错了一步。”
  “什么?”沈晏辞问。
  “嫔妾没有预到,会对您动了真心。”
  南瑾倏然抬眸,唇角划过一缕凄微苦笑,
  “嫔妾入宫这么久,只见您落过一次泪。便是在嫔妾小产时,皇上对我说,让我别伤心,说咱们还会有孩子的。那时您背过身去,可嫔妾还是看见了您落在龙袍上的泪。
  后来,畅音阁的那把火将嫔妾困于其中。皇上为救嫔妾,不顾龙体安康,亲手在废墟中挖掘,以至于双手都被烫出了水泡。
  这一路走来,嫔妾因着得宠,曾多番被人污蔑、构陷,而皇上都愿意相信嫔妾、护着嫔妾。
  嫔妾出身奴籍,哪里值得皇上如此真心相待?”
  她眼泪不受控地滑落,落在地上,仿佛破碎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