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们只以为南瑾今日生辰,沈晏辞去了瑶华宫为她庆祝,送了流水的赏赐不说,更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这样的荣宠,除了皇后,还有谁能与南瑾相较一二?
  而这,正也是南瑾如今想要的。
  她从前活得谨小慎微、收敛锋芒、处处周旋,
  可还不是被人接二连三明刀暗箭地招呼上来?
  既然如此,那她就偏要逼着沈晏辞,把对她的宠爱明目张胆地摆到明面上,
  如此一来,谁要再想生了害她的心思,也得先思量着一旦东窗事发,自己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
  晚些时候,采颉钦点这些赏赐时简直要看花了眼。
  南瑾道:“你随意挑了你喜欢的拿去。只记得一点,别穿戴的太过张扬,讨了别人闲话。”
  采颉欢喜道:“多谢小主。”
  又感慨一声,“奴婢这才明白了,小主昨日为什么一定要告诉荣嫔皇上会来,还给她时间让她提前准备着在御前得脸。
  您这是一早就猜到了,皇上可能并不记得您的生辰,今日要来瑶华宫,也只是纯粹想来看望您而已。”
  南瑾漠然道:“宫里头除了皇后,嫔妃过生辰能得皇上相伴的,也就只有贞妃和宜妃了。
  皇上再是待我不同,也不好宠爱太过。加上他久不入后宫,说明敬事房的人他也没空得见。
  我是宫女留用,没有敬事房的提醒,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我的生辰?”
  采颉道:“所以您才会告诉荣嫔这件事。荣嫔要给您送礼,那也得当着皇上的面送,想法子博了好感去。
  您按兵不动,借她人之口说出今日是您的生辰,让皇上觉得是他忽略了您,反而会对您更心疼,更要想着法子补偿了。”
  南瑾随手拿起一串玛瑙珠串,于手中闲闲把玩着,
  “从来求来的都不如上赶着来的。无论过程如何,我只求一个结果。一个让所有人都知晓皇上有多在乎我的结果。”
  这满宫里的后妃,为着自身荣宠,为着家族荣耀,真心也好无奈也罢,有哪个不是费尽心思想着如何讨好沈晏辞?
  可南瑾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只算计着如何能让沈晏辞反过来讨好她。
  她像是一株常青藤,看似人畜无害毫不起眼,但只要让她抓住一丁点机会,她就会不择手段地向上攀爬。
  采颉见识过南瑾的手段,因而愈发心悦诚服,
  “可小主就没有想过,万一皇上记得您的生辰呢?如此一来,岂不让荣嫔白得了露脸的机会?”
  南瑾冷笑道:“她能利用我,我便不能利用她吗?皇上要是当真记得我的生辰,那他今日见了荣嫔如此盛装打扮,又瞧着那一桌子连半点猪荤都不见的菜肴,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采颉一点即透,恍然大悟道:
  “昨日御前的公公只对小主一人说了皇上要来。荣嫔盛装打扮倒没什么,只是那些菜式不见猪荤,不正说明了是她得知了此事,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才逼着小主您安排的吗?
  皇上素来不喜欢后宫女眷争宠,皇上要是专门为了小主的生辰而来,荣嫔这般反客为主,那必然是讨不得好了。
  听说荣嫔还安排了歌舞助兴。只是皇上走得急,没功夫看。”
  采颉捂嘴偷笑,不免揶揄道:
  “旁人过生辰,她搁那儿又唱又跳的,也实在是不得体面了。”
  第154章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傍晚时分,鸾鸣承恩轿将南瑾接去了朝阳宫。
  其时雪落飞霜,当空却万里无云,乃为奇景。
  朝阳宫暖着地龙,无论上京如何四季轮转,皆不碍着此地四季暖煦如春。纵是琼花落下三千尺,庭院里也不得堆雪。
  屋外廊下摆着锅子,各类食材琳琅满目,远远儿就能闻见飘香。
  沈晏辞立在廊下,换了一身常服。
  那是一件极为简约的青衫,衬他身姿颀长,又与平日帝王威严相悖。
  这是南瑾第一次见到沈晏辞如此穿戴。
  他就这般寻常站着,眼中裹着几分晴明的笑意,看着南瑾施施然朝他走来。
  恍若寻常人家的丈夫,因着心有所念,痴立家门,迎着归宁晚归的妻子一般。
  南瑾清晰地看着他,
  他避于廊下,风雪不侵。身后正殿灯火璀璨,烁晖如金,又有银河曼曼而落,将他整个人都溺在如梦似幻的光影里。
  而南瑾身后,只寂寂寥寥拖着浓稠的夜色。那些在地上都落不住的雪花,却能轻易粘在她的锦衣华服、眼角眉梢,凛凛发寒。
  待她靠近,沈晏辞伸手向她,终是将她从漫天风霜中,接入了自己光明璀璨的世界里。
  他牵着南瑾的手落座,很自然地坐在风口的位置,将南瑾护在身侧。
  本意是愿为南瑾抵挡风雪。
  但这里是朝阳宫。
  朝阳宫的冬日,几乎连风都是暖的。
  锅子咕嘟嘟滚着热气,浓郁的椒香味灌入南瑾的鼻息,香郁且不呛鼻。
  她细细瞧着食材,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尤是一碟茶树菇,此物因着卖相不好,从来都不是宫中择选的上乘食材。
  南瑾不觉奇道:“茶树菇在宫中少见,皇上怎想着用它来涮锅子?”
  沈晏辞笑,“朕惦记着是你喜欢的口味。上回去你宫中看你,赶着你用膳,桌上那碟清炒茶树菇被你挑着见了底。朕揣测你喜欢,于是今日也叫御膳房备了些。”
  他目光澄净的像是一汪碧泉,腻在南瑾脸上,如何也看不够。
  世上万事皆无难事,只怕有心。
  “多谢皇上惦记。”南瑾低下头,轻声道:
  “从前嫔妾家中清贫,不得什么美味。茶树菇多是母亲得空在山涧寻来,泡发了清炒能溢出肉香,那味道充斥着嫔妾的整个童年,而今大了,才更是难忘。”
  沈晏辞轻轻握住南瑾的手,低头吻去她眉宇间的失落,
  “朕知晓你父母去得早,京中奴仆又多不得立坟作碑,你也是思念难有所托。于是朕命法华寺的高僧为你父母供了海灯,又召得灵息做了副象牙灵牌。
  待事成,可找往生牌位以你的名义供奉着,全了孝心的同时,也能叫你所念得以寄托。”
  他手掌宽阔,掌心的暖意落在南瑾的肌肤上,分分寸寸蔓延到心底。
  南瑾或许将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唯是对于父母她常觉遗憾。
  今日她见过瑶华宫堆积如山的赏赐,都能做到心无波澜,
  但此刻,她必须得承认,沈晏辞的这份真心实意为她考量的礼,的确有那么一个瞬间,暖慰了她孤寒的心。
  她依偎在沈晏辞胸前,与他十指相扣,
  看似感动不已,除了言谢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沈晏辞见她又红了眼,忙说:“朕今日已经惹你哭过,要再落泪,可又算是朕的过错了。”
  南瑾这才笑,一双美眸水光潋滟,“哪有?嫔妾分明是被锅子呛着了。”
  彼此对月饮酒,享佳肴美食,诉生平乐事,
  只在今夜,漫天星河皆是他们郎情妾意的见证。
  言笑晏晏间,南瑾见沈晏辞夹了一筷红肉放入锅中,她觉得那肉块无论是肌理颜色都十分熟悉,于是问了句,
  “是狼肉?”
  沈晏辞略吃一惊,“瑾儿如何认得?”
  在民间,狼肉一直都是穷人的盘中餐。
  多是狩猎偶然打得,因着肉质特殊容易存放,这才显出了好处。
  可它口感却实在不好。
  其肉肉质粗糙,即便得御厨仔细处理腌制后,能将腥膻味完美祛除。但他柴咸的口感,也注定是上不得王公贵族的餐盘的。
  南瑾道:“嫔妾的父亲擅猎,从前总会在山野布置一些小巧的机关,有时偶尔也会打到狼。
  得了稀罕,父亲会拖回去扒了皮毛给母亲做御寒的氅衣,而后将肉腌制存放,能吃很久。”
  想到其中滋味,南瑾微微蹙眉,“只是狼肉味道的确不怎么好,皇上怎会想到拿它来涮锅子?”
  “也不只是涮锅子。”沈晏辞夹了一筷入口,面色寻常地咀嚼着,
  “隔三差五就叫御膳房备下些。吃它不因味美,只因朕少时曾被这东西伤过,险些交代了性命。”
  他冲南瑾露出混不吝的笑容,打趣道:“时移世易,如今只当是报仇了。”
  他似有无限感慨,止不住喟叹一声。
  南瑾透过他眸底的追忆,莫名有所感知,
  总觉得这艰险背后,或许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是沈晏辞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南瑾也并不追问。
  晚风拂起沈晏辞的袍角,也吹散了南瑾的鬓发。
  那风是暖的,温柔地拂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许多年后,
  当这道冬日里的暖风再度回旋着落到南瑾身上时,她想起今日与沈晏辞的这番闲话,只余下了无限的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