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什么时候?”石子濯垂下眼睑,半遮着失神。
  “第一眼,”景俊说,“你们来找我和阿娘指认,究竟谁是贤王。”
  想起那时同景俟做的戏,石子濯又有些羞臊:“我们那时无状……”
  他不由看向窗外,已然有伶人吹起了吉乐,那乐声喜庆高亢,石子濯听了,心中又是一痛。
  “阿娘阿姐既然知道我们……”石子濯低声喃喃,“为何还要答应他同风修竹成亲?”
  若是阿娘阿姊不同意,这亲也是决然不能成的。
  左雁玉和景俊都没有回答这句话,左雁玉只是说:“阿俟和阿俟,是不会有冲突的。”
  石子濯怔然。
  窗外有人在说:“吉时将到——”
  接着便是句“新人拜堂”。
  石子濯皱眉道:“这不合礼。”
  为何省去了前面那些绉文缛节,直接拜堂?
  还不等石子濯思想明白,正堂的门便被敲了几下,待景俊叫人进来,方有侍者鱼贯而入,分列两排。
  石子濯要起身,却被左雁玉按住了手,石子濯有些震惊:“阿娘,他们要拜——”
  “安心坐着便是,”左雁玉笑眯眯地说,“无妨。”
  石子濯只得勉强维持着一种面无表情,顺手戴上了面具。
  奏乐的伶人吹吹打打,一路撒着红梅花瓣,在宾客的欢呼声中,石子濯隔着茫茫人海,看到一袭红衣的景俟笑语盈盈而来。
  一时间,周遭的花草人影都失却了颜色,只余那一抹刺眼的红色。
  像火一样烧在石子濯心中。
  好像就在须臾之间,景俟就走过了庭院,站在了他身前。
  那抹红色更加鲜明,石子濯见他好似向母后说了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眼角余光瞥到景俟身侧坐在轮椅之上的风修竹,石子濯不由有些惊讶——风修竹穿的不是红色的婚服,而是一袭粉衫。
  红花绸也没有拉在二人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
  石子濯终于回过神来,他听见风修竹在对自己说:“石护卫,要拜高堂,烦请你避让。”
  石子濯漠然起身,这一次,左雁玉没有拉着他。
  石子濯走到一旁,麻木地看着景俟跪了下去,一旁不良于行的风修竹也被侍从搀扶着勉强跪在地上。
  吉乐还在吹,宾客们欢声笑语不住往耳朵里钻。
  石子濯胸膛起伏,他感受到一股冲动,一股隐忍了两世的冲动——
  “贤王妃身体不便,为何不请娘娘和陛下开恩免礼?”石子濯抱着刀,冷冷地说,“就算不拜高堂,也不耽搁贤王同王妃百年好合。”
  堂内堂外骤然一静,那些伶人的演奏也断了一瞬,又战战兢兢接着奏起吉乐来。欢快喜庆的乐曲在有些冷的氛围中,显得无比讽刺。
  石子濯说这句话时,谁也没看,就讥讽地盯着景俟瞧,好似在说:贤王并不会爱人啊。
  景俟不会,他也不会。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和别人拜堂成亲。
  石子濯心中不断翻涌着景俟曾同他说过的那句话——“和我一样,该下酆都炼狱”。
  和我一样。
  该下酆都炼狱。
  风修竹在人世吃够了苦,还叫他陪你下炼狱么?!休想!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陪你到最后!
  石子濯胸中火海一般的愤怒烧起来,满身的阴厉凶煞藏也藏不住。
  先前站在王府门前时,心底那些翻滚的阴暗的计划,他统统都没有使出来。他用了最返璞归真的计策——既然不想叫他们成亲,那就打断好了。
  大婚之日,宾客都穿着颜色喜庆的衣裳。只有石子濯从军营奔袭而来,穿着一身整肃黑衣,带着满身风尘和怒意。
  石子濯看着跪着的景俟,他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景俟非但笑得出来,还笑得无比灿烂,若不是在宾客面前还留些体面,他似乎就要放声大笑,肆意俯仰。景俟向风修竹虚虚抬手,侍者便将风修竹扶上了轮椅,推到一旁。
  景俟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他仰起头,眼底是同样的疯狂:“既然风公子不能拜堂,那你就替他拜堂吧。”
  第56章 红烛高烧
  “替?”石子濯将这个字在齿列反复研磨, 撕扯揉碎了,才从喉间吐出来,夹着浓浓的讽刺。
  景俟唇角带笑,石子濯看见他眼底的得意, 好像在说:是你先忍不住的, 你输了。
  输?石子濯心中嗤笑, 都是自己, 有什么谁输谁赢?
  景俟虽然跪着,却好整以暇:“怎么,石护卫想名正言顺地做贤王妃?”
  “贤王妃?”石子濯冷笑一声,摘下了面具,“我就是贤王。”
  宾客哗然:“石护卫怎么、怎么跟贤王长得一模一样?”
  石子濯在景俟面前蹲下身来, 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石子濯向景俟耳语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景俟轻笑:“当然, 你永远都能明白我想要做什么。”
  “我不明白, ”石子濯手指使力,“这次的颠倒身份, 没有必要。”
  “有必要。”景俟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扯下来,“说来话长。”
  石子濯深深看景俟一眼,站起身来:“石护卫趁本王不在,擅自成亲,该当何罪?”
  “我只是太爱你了,”景俟轻浮地说,“我受不了你娶他。”
  石子濯居高临下看去,景俟这个眼神这个高度, 石子濯不由心猿意马一瞬,喉结上下一回,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踱了两步。
  “所以就擅专?欺上瞒下,罪过不小啊。”石子濯道。
  景俟还未自辩,风修竹先开口道:“王爷息怒,此事石护卫同我商议过。石护卫对王爷情根深种,又恐王爷对他并非如此,故而借联姻之事试探于王爷。风某也是共犯,还请陛下、王爷一并治罪。”
  石子濯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他莫名有些烦躁,只得将此事抛给景俊:“全凭皇姐处置。”
  “大喜之日,何必动刀枪。”景俊道,“阿俟,你对石护卫有意否?”
  “我是对他有情,但他却不该——”石子濯皱眉道。
  “既然有情,为何不肯叫他做贤王妃?”景俊道,“你并非看中门楣之人。”
  石子濯道:“他同我生得一模一样,这是件稀奇之事,若是做个侍卫还好,做了王妃,宴会焉能不同去?去了焉能不摘面具?到时又生事端。”
  “原是如此,”景俊看向堂中观礼的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尔等可会觉得此事惊奇,大作文章?”
  众人连忙道:“不会。”
  “怎敢怎敢,贤王与贤王妃乃是夫妻——夫夫之相。”
  “臣还见过那人和动物成亲的,贤王这算什么离奇?若是有谁不知好歹议论,臣的刀第一个不饶!”
  景俊笑道:“既然如此,阿俟还有何顾虑?若是你当真不愿同石子濯成亲,也没有人逼迫于你。若是你愿同他成亲,如今吉时未过,不如拜堂成亲,叫天下人都做个见证。”
  石子濯垂眸看了眼还在装作深情款款的景俟,说道:“并非不愿,只是并无婚服。”
  景俟立刻道:“无妨,已然叫人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捧着一身婚服出来。正红衣衫套在石子濯身上,他看着面前坐着的阿娘和阿姐,再看看地上跪着的景俟,又看看满堂微笑的宾客,忽然觉得一切如梦似幻,有些不真实。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石子濯在景俟身旁跪下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怎么手里就拉上了红绸?
  仪官道了一声“夫妻对拜”,石子濯转向景俟,二人冠对着冠,一个笑意盎然,一个皮笑肉不笑,对着躬下了腰。
  就在二人将要直起腰身之际,忽听一声利刃出鞘之声,石子濯眼神一利,喝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乐队中有一个伶人从琵琶下抽出一把匕首,身影一动,便刺向几步之内的景俊!
  石子濯和景俟同时而动,手拉红绸,往那刀尖上一裹,那刺客登时变招,向石子濯面上刺去,石子濯向后一仰躲过,与此同时,景俟手中红绸一绕,便将刺客的手臂和脖颈捆在一处。石子濯将自己手中红绸抛给景俟,他两下一系紧,便将那刺客捆扎起来。
  挡在左雁玉和景俊身前的护卫们上前带走了刺客,一切好似从未发生。石子濯鼓动的心又渐渐平复下来,又慢慢浸回那种朦胧状态之中。
  浑浑噩噩拜了堂,又不知被谁灌了酒,耳畔都是些恭贺之声,恭贺他和景俟喜结良缘、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好像听阿娘说“叫他们歇息去吧”,然后就糊里糊涂进了洞房。
  卧房门一关,没有喜婆侍从敢进来,就剩下石子濯和景俟二人。
  景俟兀自行到桌前,手把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桌边红烛高烧,他把盏前递,举手投足间不遮风流:“王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