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梅香垂手道:“若是公子没有吩咐,我便回老夫人院中了。”
  “你在此等着,”季殊归道,“过后有锦衣卫来询问,你如实回话便好。”
  梅香道:“是。”
  果然待在院中,老老实实等待。
  季殊归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有些不耐地道:“栾元魁怎么还不来?”
  “一炷香快要到了,”景俟向石子濯说,“栾元魁还没到。”
  石子濯平静说道:“不急,想必不出片刻,他就能至。”
  “你倒是胸有成竹,”景俟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一片,只觉得可笑,“这么了解他?”
  石子濯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果不其然,石子濯说后不久,便听外院一阵脚步声,透过院门,依稀能瞧见飞鱼服上的纹饰。
  景俟愿赌服输:“是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事?”
  “先欠着。”石子濯道,“栾元魁恐怕要结案了。”
  “你想让他查到谁的头上?”景俟随口一问。
  石子濯道:“恐怕不是我想让他查到谁的头上,而是他们想要查到谁的头上。”
  景俟一哂:“不错,这正是他们擅长之事。”
  前院,果真是栾元魁带着一队锦衣卫到来。季殊归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栾元魁却好似并不关心那头颅,反而是问季殊归:“你得手没有?”
  季殊归知道他说的是勾引贤王的事,脸色苍白着说:“不曾。”
  栾元魁面色阴沉下来:“为什么?”
  季殊归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栾元魁看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冷冷说了一句:“你很好。”
  说罢,栾元魁也不管季殊归,径直叫人带走杜介的首级,连同那发现首级的侍女一并带回诏狱。
  季殊归连忙追上来:“栾大人,这些宾客之中,或许就有凶手,我可以——”
  我可以将功补过。
  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栾元魁打断了:“季公子,真凶已然查到,就不劳烦公子了。”
  季殊归愣在原地,只觉得寒凉之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公子,”管家问道,“这些宾客还扣着吗?”
  “叫他们走吧,”季殊归疲惫地说,“就说季某改日一一登门赔罪。”
  “那月将军……”管家又问。
  “不重要了,”季殊归失魂落魄地往自己院中走去,连体面送别都不愿意,“都不重要了,父亲回来,再来叫我……”
  宴席很快散尽,景俟和石子濯留在了最后,看着那冰梅上渐渐滴下水来,像是大厦将倾。
  院中冷冷清清,剔透的冰盘上是残羹冷炙,哪里还有方才的热闹景象。
  二人穿过梅花装饰的院子,来到车马院中,上了自家的车。
  景俟吩咐车夫先不回府,车子转了个弯,在一条小道中停下了。
  小道狭窄,只容一车同行,因此对面来了一驾马车,也只得在小道中停下。
  对面车夫嚣张叫嚣:“尔等何人,竟敢拦怀靖侯的车驾?!”
  景俟朗声笑道:“你爷爷拦的!”
  话音未落,石子濯飞身出了车门,一跃便到了怀靖侯车夫身边!他反手狠狠一敲那车夫的后颈,车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石子濯撩开车帘,提着燕鹏举的衣领,将他掼出了车外!
  燕鹏举的侍卫拔刀围攻上来,石子濯丝毫不惧,腰间佩刀铮然出鞘,一刀挡住左边侍卫的刀锋,再回手用刀柄将右边侍卫敲晕,同时抬脚一踹,将左边侍卫踹到了墙上,那侍卫登时晕死过去!
  燕鹏举不过带了四个侍卫,小道狭窄,只能两两攻上来。石子濯解决完前两个侍卫,又行云流水般打晕了后两个侍卫。一时间,小巷中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
  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燕鹏举被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石子濯听得心烦,一脚踩在他的后颈,把燕鹏举杀猪般的叫声硬生生踩了回去。
  此时,景俟施施然下了马车,捧着手炉,像是天上矜贵的仙人落入凡尘。但他说出的话又不那么超凡脱俗:“燕鹏举啊燕鹏举,我的人也是你能看的?”
  燕鹏举的脸被踩在地上,涨成了猪肝色,他呜呜咽咽想说些什么,却全然说不出口。
  景俟又嘲讽道:“怎么,敢做不敢当么?”
  石子濯的鞋子移开些许,燕鹏举破锣般的嗓子便敲起来:“竖子!你敢打我!我叫你不得好死!”
  “哦?”景俟满不在乎地说,“你怎么叫我不得好死?向皇兄告状么?你说,皇兄是会罚我,还是罚你?”
  燕鹏举大叫:“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会秉公处理!”
  “那我也罪不至死,”景俟道,“你怎么叫我‘不得好死’?”
  燕鹏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景俟又道:“不会是想叫刺客来杀我吧?”
  景俟说出这句话,夸张地“噢”了一声:“本王前几天刚被人行刺,那人不会就是你派来的吧?”
  燕鹏举的脸已经肿胀成紫红色,他挤出一句话来:“放屁!”
  景俟又将他说过的话还给他:“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
  “老子没做过!”燕鹏举挣扎大喊。
  景俟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真不好玩,本以为能听到句实话。唉,这可是你自找的。”
  燕鹏举看不见景俟向石子濯使的那个眼色,但也听出最后一句话于他来说十分危险,因此不住扭动挣扎,惊慌说道:“你要干什么?!贤王,殿下,有事好商量,我有钱,有美人,你要什么都行!”
  景俟笑眯眯道:“本王也有钱,美人么,有这一个也够了。”
  油盐不进,燕鹏举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却说不出来了——石子濯踩着他的背,将他两条手臂向后一折,那两条胳膊便弯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石子濯又往他下面狠狠一踢,一声响动传来,燕鹏举从此不能举。
  燕鹏举痛得叫不出声来,温热的尿液混着血液顺着他的裤子流出来,又在寒天里冻成一块。
  景俟在他眼里就好像笑面修罗,这修罗畅快笑说:“本王打便打了,伤也伤了,倒要瞧瞧你怎么叫我不得好死?”
  燕鹏举痛得几乎昏厥过去,景俟带着石子濯扬长而去,临行时,石子濯在燕鹏举脚踝处又使劲碾了碾,燕鹏举只觉得感受不到双脚了,然后眼前一黑,真真正正痛昏了过去。
  小巷中重归安静,若是有人路过,就能看到一地或趴或躺的人,马儿被拴在车上,倒很通人性,喷着鼻息去拱那些晕倒在地的人。
  石子濯在景俟身后爬上车,毫不关心小巷中之后会怎样,他只觉得景俟看起来心情很好,因为他听见了景俟在轻轻哼着小曲儿。
  依稀是在哼唱“羊狠狼贪狐献谄,悠悠欲壑本难填”[1]。
  “我们去看戏吧,就去福满戏楼。”景俟兴致勃勃地说。
  石子濯没有接话,反而是问:“燕鹏举做了别的事?不然你不会突然发难。”
  景俟回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的眼神。
  石子濯道:“别跟我装傻,你今天废了他,想过后果了?”
  “他不过是凭借父荫,欺男霸女,”景俟理直气壮地说,“我废了他叫替天行道,全天下的人都得拍手称快!能有什么后果?便是皇兄面前,我也占理。”
  石子濯看向窗外,腊月快要过去了,但二月仍旧寒冷,甚至料峭春寒,比冬日更难熬。
  他轻轻说道:“好,你既然想好了,无论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第44章 巧言令色
  景俟说着想去福满戏楼, 就叫车夫拐去了福满戏楼。
  石子濯也没看清门口的水牌上贴的什么戏,便被景俟拉上了二楼雅间。
  戏台之上早就开锣,因而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石子濯静静看了一会儿,发觉这是一出新编之戏, 讲的是白蛇修炼千年, 颇为孤单, 便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分出一魂三魄来, 这一魂三魄便化成了青蛇。白蛇和青蛇有一日想要下山玩耍,恰恰遇见了凡人许仙。白蛇对许仙一见钟情,青蛇却对许仙十分厌恶。白蛇觉得青蛇既然也是自己,为何不爱许仙?但她并没有深究,西湖借伞, 和许仙两情相悦。青蛇随后威胁白蛇,若是她要同许仙成婚,青蛇便与白蛇从此恩断义绝。
  景俟看得津津有味, 拊掌道:“这倒有趣, 一个人怎能生出两种情思来?”
  “未必不能。”石子濯道。
  景俟的眼睛也不往戏台上看了,转过来看向身侧的石子濯:“这话好叫我伤心。难道你也要同我离心么?”
  石子濯淡淡道:“你能说你不曾算计过我?”
  “自己对自己那不叫算计, ”景俟笑眯眯道,“这叫自助。”
  石子濯轻哼一声:“巧言令色。”
  景俟又说道:“不过这戏倒提点了我,若是你喜欢上‘许仙’……想要成家,你猜猜我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