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修竹的神情和声音都满含恨意，声音嘶哑如同恶鬼：“不错！不错！此人便是狗贼杜介！”
他激动地挣扎起来，想要从轮椅上扑到床边捶打尸首，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但风修竹终究是无能为力，他没有被锦衣卫重重按回轮椅，就力竭地瘫在上面，只能仰天长啸：“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一线泪水顺着他高高仰起的头颅流到耳畔，风修竹面目狰狞，但心头畅快：“是谁杀了他！我要为恩人立碑！”
栾元魁沉沉盯着风修竹：“杜介之死，和你有无干系？”
“我也想……我也想亲手杀了他！”风修竹又哭又笑，状似癫狂。
栾元魁又盘问道：“前日夜晚，你在何处。”
“一个废人，能在何处？”风修竹自嘲道，“自然是在房中。”
“房中有旁人否？”栾元魁问。
风修竹嗤笑道：“有，只是这个人若是说出来，风某焉能有命回去？”
听起来是个大人物，栾元魁却仍旧要刨根问底：“究竟是何人？你只管说来，只要你同杜介之死无干，我保你性命。”
“大人好大的口气，”风修竹又放声大笑，“大人都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怎么敢说保我性命？”
栾元魁犹豫了。
石子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本王保不保得住你？”
栾元魁有些诧异地看了石子濯一眼，不知为何他方才还急于和风修竹撇清关系，如今又要出言相助？
风修竹还不曾开口，石子濯又继续说道：“这人究竟是谁，本王也好奇得紧。”
风修竹转过头来，丝毫不避讳地盯着石子濯面上的神情看，似乎在权衡利弊。
栾元魁等得不耐烦，喝道：“既有王爷作保，你还不肯说么？”
风修竹垂下眼睑，哂笑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不想王爷沾染一身腥。”
石子濯从容道：“什么腥不腥的，本王自有论断。”
话到此处，容不得风修竹不说，故而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前夜在我房中之人，正是怀靖侯燕鹏举。”
在场之人闻听此言，无不心中一凛。这个人说出来，可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怀靖侯燕鹏举的父亲燕茂德乃是追随景倬弑父杀兄的几位功臣之一，景俟登基之后，封他为怀靖王。可惜燕茂德年事已高，封王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王位便降了一等落在了嫡长子燕鹏举身上。
燕鹏举袭爵时，已然过了不惑之年，如今四十余岁，仍旧贪花好色，更是打过一场风月官司。
他出现在风修竹的房中，自然抱着同杜介一样的心思。
石子濯朦胧记起，这燕茂德也是武将出身，恐怕与风修竹之父早有龃龉，从前风修竹年少成名，十二三岁便在武科考场拔得头筹，同辈燕鹏举未必不对他心怀妒忌，风修竹落难之时也恰在其成名不久，正是燕鹏举嫉妒心最盛之际，他又怎么会不去落井下石？
更有甚者，三个月前，燕鹏举欲纳风修竹胞妹风揽月为妾，谁不知道他存了怎样的羞辱心思？
十二年前，景倬发动宫变之时，风揽月不过三岁。风家败落，女眷皆被打入贱籍，风揽月被娘亲姨姊拉扯长大，今年十五岁及笄，燕鹏举便动了心思。
石子濯心道：景倬为了彰显他并非兔死狗烹之人，待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人及其后代，是极其宽宥。燕鹏举荒唐无度，也不过是仗势欺人。
风修竹说栾元魁动不得他，确实不错。但石子濯却也未必动得了他。毕竟一个是景倬怀疑难消的皇弟，一个是祖上有功的臣子，虽然瞧着都是一般的荒唐，景倬偏心于谁，呼之欲出。
虽然心中明镜也似的，石子濯口中轻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老匹夫。”
他也不怕被栾元魁听了去，转头到景倬面前告状——石子濯就是要跟燕鹏举摆起擂台来。
前世杀他之人尚不明朗，倒不如在明处立个靶子，叫天下人都晓得贤王和怀靖侯不对付，引蛇出洞。就算凶手不在这段关系之上做文章，也难抵嫁祸燕鹏举的诱惑。纵然凶手这也不为所动，石子濯锄奸惩恶，也并不后悔。
风修竹气喘不均，含恨问栾元魁道：“大人知道又如何？叫怀靖侯来为我作证么？”
谁都晓得，叫怀靖侯来作证，必定要将那晚发生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无疑是对风修竹的伤害。
栾元魁铁石心肠：“我自当拜会怀靖侯，你若是当真不曾出房门，再将你送回青云馆。”
风修竹苦笑不止，亦咳嗽不止。
石子濯不悦道：“栾大人这是何意？当本王这里是监牢么，就将他押在此处？”
栾元魁拱手道：“还请殿下借贵宝地片时，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石子濯阴阳怪气道，“本王瞧着不必麻烦，锦衣卫副指挥使好大的威风，不如将怀靖侯也请了来，左右本王的门槛是谁都能踏，岂不方便？”
栾元魁见他当真动了怒，连忙赔罪道：“殿下息怒，臣绝无此意！”
“这时候知道‘臣’这个字怎么念了？”石子濯冷笑道，“我还当栾大人没学过这个字呢。”
栾元魁也不是真的害怕，说出的话里面绵里藏针：“王爷和蔼可亲，臣往日失了仪礼，还请王爷恕罪。只是若是叫人送这风修竹回去，在青云馆中严加看管，却容易惹得人心惶惶，届时陛下怪罪下来，臣的脑袋不要紧，恐怕连累了殿下。”
石子濯不上这当：“栾大人，若是本王当真顺了你的意，名声哪里如你所说那般容易洗脱？纵然锦衣卫在青云馆中说明，只是请风修竹来配合查案，这又不人心惶惶了？”
这一举动更加惹人猜忌，猜测是什么样的案子，能牵涉风修竹？是不是和十二年前的事有关？是不是和陛下有关？陛下当真喜欢被人猜测么？那时候，他的怒火又会朝谁去发？
栾元魁还要说些什么，石子濯偏不叫他开口，继续说道：“依本王看来，栾大人并非凶名赫赫的锦衣卫，乃是类同那龟公！”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栾元魁也不是好涵养之人，脸色立时绿了。
他尚且还有理性，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还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恭敬样子：“臣不明白，还请殿下明示。”
石子濯冷声说道：“不明白？我瞧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风修竹进了王府，不论怎生澄清，终究是有风言风语，你叫本王日后如何自处，叫风修竹日后如何自处？”
青云馆从不将风修竹送出馆外，就是因为在馆中能够看得住，若是出了馆，他与人勾结也未可知。栾元魁今日差锦衣卫领了风修竹走，而锦衣卫又是天子直率，谁人敢拦？再加上贤王和风修竹的风言风语，还有往日陛下溺爱贤王的那些传言，哪个不觉得这是贤王假公济私、狐假虎威，擅自命令锦衣卫为他满足私欲？谁会觉得这是陛下的命令，或者这是锦衣卫擅专？纵然有人这般想，为了项上人头，也绝不会言之于口，只能捡贤王这个软柿子捏。
到了那般时候，满城流言蜚语，贤王作为上位者，尚且算好——也不尽然，若是景倬借题发挥，不分青红皂白治他一治，岂不是无妄之灾？
而风修竹将会面对更多的污言秽语，岂不有更多的人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从不收美人的贤王差人相迎？他纵然是习惯了这些腌臜目光和言语，但一个人哪里能够真正习惯苦难？
石子濯沉声道：“怎么，本王说错否？届时，你叫本王怎么办？当真坐实了流言，给风修竹一个名分么？那时候是不是还要请栾大人观礼，称你一声‘媒人’啊？”
栾元魁张张口，还未出声，便听一旁一直沉默的景俟忽然说道：“不可。”
景俟死死盯着石子濯的眼睛，十分放肆地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偏执而脆弱：“殿下同我的海誓山盟难道都是假的么？你不是说，此生只有我一个人，他凭什么能够拥有名分？”
第37章 梅花游戏
景俟演得十分浮夸, 所幸石子濯同他心有灵犀，立刻接上了戏：“自然，我既然肯对你许下诺言，就必然不会食言。栾大人, 你说, 这该怎么办吧？”
不论出于什么, 石子濯是不可能坐实他同风修竹的名分的, 说这么一句话，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试想，风修竹不能出青云馆，本就是因为皇帝猜忌他会同人勾结，如今却出了门, 还是到了贤王府中，若是有人攻讦风修竹同贤王“暗通款曲”，贤王早有不臣之心——贤王便将疲于自辩。
石子濯不想落入这种被动的局面之中, 那么就要借栾元魁的力, 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栾元魁看起来对景俟十分无语，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反问道：“殿下，事已至此，您要如何责罚臣，容后再说。风修竹已然接到府中来，纵然是再出府去，也于事无补。不若殿下网开一面，待臣从怀靖侯府中回来，再做商议？”
他激动地挣扎起来，想要从轮椅上扑到床边捶打尸首，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但风修竹终究是无能为力，他没有被锦衣卫重重按回轮椅，就力竭地瘫在上面，只能仰天长啸：“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一线泪水顺着他高高仰起的头颅流到耳畔，风修竹面目狰狞，但心头畅快：“是谁杀了他！我要为恩人立碑！”
栾元魁沉沉盯着风修竹：“杜介之死，和你有无干系？”
“我也想……我也想亲手杀了他！”风修竹又哭又笑，状似癫狂。
栾元魁又盘问道：“前日夜晚，你在何处。”
“一个废人，能在何处？”风修竹自嘲道，“自然是在房中。”
“房中有旁人否？”栾元魁问。
风修竹嗤笑道：“有，只是这个人若是说出来，风某焉能有命回去？”
听起来是个大人物，栾元魁却仍旧要刨根问底：“究竟是何人？你只管说来，只要你同杜介之死无干，我保你性命。”
“大人好大的口气，”风修竹又放声大笑，“大人都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怎么敢说保我性命？”
栾元魁犹豫了。
石子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本王保不保得住你？”
栾元魁有些诧异地看了石子濯一眼，不知为何他方才还急于和风修竹撇清关系，如今又要出言相助？
风修竹还不曾开口，石子濯又继续说道：“这人究竟是谁，本王也好奇得紧。”
风修竹转过头来，丝毫不避讳地盯着石子濯面上的神情看，似乎在权衡利弊。
栾元魁等得不耐烦，喝道：“既有王爷作保，你还不肯说么？”
风修竹垂下眼睑，哂笑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不想王爷沾染一身腥。”
石子濯从容道：“什么腥不腥的，本王自有论断。”
话到此处，容不得风修竹不说，故而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前夜在我房中之人，正是怀靖侯燕鹏举。”
在场之人闻听此言，无不心中一凛。这个人说出来，可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怀靖侯燕鹏举的父亲燕茂德乃是追随景倬弑父杀兄的几位功臣之一，景俟登基之后，封他为怀靖王。可惜燕茂德年事已高，封王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王位便降了一等落在了嫡长子燕鹏举身上。
燕鹏举袭爵时，已然过了不惑之年，如今四十余岁，仍旧贪花好色，更是打过一场风月官司。
他出现在风修竹的房中，自然抱着同杜介一样的心思。
石子濯朦胧记起，这燕茂德也是武将出身，恐怕与风修竹之父早有龃龉，从前风修竹年少成名，十二三岁便在武科考场拔得头筹，同辈燕鹏举未必不对他心怀妒忌，风修竹落难之时也恰在其成名不久，正是燕鹏举嫉妒心最盛之际，他又怎么会不去落井下石？
更有甚者，三个月前，燕鹏举欲纳风修竹胞妹风揽月为妾，谁不知道他存了怎样的羞辱心思？
十二年前，景倬发动宫变之时，风揽月不过三岁。风家败落，女眷皆被打入贱籍，风揽月被娘亲姨姊拉扯长大，今年十五岁及笄，燕鹏举便动了心思。
石子濯心道：景倬为了彰显他并非兔死狗烹之人，待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人及其后代，是极其宽宥。燕鹏举荒唐无度，也不过是仗势欺人。
风修竹说栾元魁动不得他，确实不错。但石子濯却也未必动得了他。毕竟一个是景倬怀疑难消的皇弟，一个是祖上有功的臣子，虽然瞧着都是一般的荒唐，景倬偏心于谁，呼之欲出。
虽然心中明镜也似的，石子濯口中轻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老匹夫。”
他也不怕被栾元魁听了去，转头到景倬面前告状——石子濯就是要跟燕鹏举摆起擂台来。
前世杀他之人尚不明朗，倒不如在明处立个靶子，叫天下人都晓得贤王和怀靖侯不对付，引蛇出洞。就算凶手不在这段关系之上做文章，也难抵嫁祸燕鹏举的诱惑。纵然凶手这也不为所动，石子濯锄奸惩恶，也并不后悔。
风修竹气喘不均，含恨问栾元魁道：“大人知道又如何？叫怀靖侯来为我作证么？”
谁都晓得，叫怀靖侯来作证，必定要将那晚发生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无疑是对风修竹的伤害。
栾元魁铁石心肠：“我自当拜会怀靖侯，你若是当真不曾出房门，再将你送回青云馆。”
风修竹苦笑不止，亦咳嗽不止。
石子濯不悦道：“栾大人这是何意？当本王这里是监牢么，就将他押在此处？”
栾元魁拱手道：“还请殿下借贵宝地片时，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石子濯阴阳怪气道，“本王瞧着不必麻烦，锦衣卫副指挥使好大的威风，不如将怀靖侯也请了来，左右本王的门槛是谁都能踏，岂不方便？”
栾元魁见他当真动了怒，连忙赔罪道：“殿下息怒，臣绝无此意！”
“这时候知道‘臣’这个字怎么念了？”石子濯冷笑道，“我还当栾大人没学过这个字呢。”
栾元魁也不是真的害怕，说出的话里面绵里藏针：“王爷和蔼可亲，臣往日失了仪礼，还请王爷恕罪。只是若是叫人送这风修竹回去，在青云馆中严加看管，却容易惹得人心惶惶，届时陛下怪罪下来，臣的脑袋不要紧，恐怕连累了殿下。”
石子濯不上这当：“栾大人，若是本王当真顺了你的意，名声哪里如你所说那般容易洗脱？纵然锦衣卫在青云馆中说明，只是请风修竹来配合查案，这又不人心惶惶了？”
这一举动更加惹人猜忌，猜测是什么样的案子，能牵涉风修竹？是不是和十二年前的事有关？是不是和陛下有关？陛下当真喜欢被人猜测么？那时候，他的怒火又会朝谁去发？
栾元魁还要说些什么，石子濯偏不叫他开口，继续说道：“依本王看来，栾大人并非凶名赫赫的锦衣卫，乃是类同那龟公！”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栾元魁也不是好涵养之人，脸色立时绿了。
他尚且还有理性，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还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恭敬样子：“臣不明白，还请殿下明示。”
石子濯冷声说道：“不明白？我瞧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风修竹进了王府，不论怎生澄清，终究是有风言风语，你叫本王日后如何自处，叫风修竹日后如何自处？”
青云馆从不将风修竹送出馆外，就是因为在馆中能够看得住，若是出了馆，他与人勾结也未可知。栾元魁今日差锦衣卫领了风修竹走，而锦衣卫又是天子直率，谁人敢拦？再加上贤王和风修竹的风言风语，还有往日陛下溺爱贤王的那些传言，哪个不觉得这是贤王假公济私、狐假虎威，擅自命令锦衣卫为他满足私欲？谁会觉得这是陛下的命令，或者这是锦衣卫擅专？纵然有人这般想，为了项上人头，也绝不会言之于口，只能捡贤王这个软柿子捏。
到了那般时候，满城流言蜚语，贤王作为上位者，尚且算好——也不尽然，若是景倬借题发挥，不分青红皂白治他一治，岂不是无妄之灾？
而风修竹将会面对更多的污言秽语，岂不有更多的人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从不收美人的贤王差人相迎？他纵然是习惯了这些腌臜目光和言语，但一个人哪里能够真正习惯苦难？
石子濯沉声道：“怎么，本王说错否？届时，你叫本王怎么办？当真坐实了流言，给风修竹一个名分么？那时候是不是还要请栾大人观礼，称你一声‘媒人’啊？”
栾元魁张张口，还未出声，便听一旁一直沉默的景俟忽然说道：“不可。”
景俟死死盯着石子濯的眼睛，十分放肆地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偏执而脆弱：“殿下同我的海誓山盟难道都是假的么？你不是说，此生只有我一个人，他凭什么能够拥有名分？”
第37章 梅花游戏
景俟演得十分浮夸, 所幸石子濯同他心有灵犀，立刻接上了戏：“自然，我既然肯对你许下诺言，就必然不会食言。栾大人, 你说, 这该怎么办吧？”
不论出于什么, 石子濯是不可能坐实他同风修竹的名分的, 说这么一句话，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试想，风修竹不能出青云馆，本就是因为皇帝猜忌他会同人勾结，如今却出了门, 还是到了贤王府中，若是有人攻讦风修竹同贤王“暗通款曲”，贤王早有不臣之心——贤王便将疲于自辩。
石子濯不想落入这种被动的局面之中, 那么就要借栾元魁的力, 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栾元魁看起来对景俟十分无语，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反问道：“殿下，事已至此，您要如何责罚臣，容后再说。风修竹已然接到府中来，纵然是再出府去，也于事无补。不若殿下网开一面，待臣从怀靖侯府中回来，再做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