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的眼神狎旎地下滑,显然是在想昨日浴桶之中,猜对一句动一下。
  石子濯不为所动:“栾元魁惹怒了你,现下却杀他不得,是也不是?”
  景俟哼了一声:“好没意思,不错,正是此事。”
  “栾元魁同殿下说了什么?”石子濯问,“或者说,殿下同他说了什么?”
  景俟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悦:“他同我说,石子濯的杀父杀母仇人,乃是贤王。”
  石子濯神色一凛,鬼差同他说,这具身体是按照他前世的身形所捏造,除了五官有些不同,身上肌肉和力气比前世要大,旁的骨骼脏腑一应同前世没有分别。也就是说,“石子濯”这具身躯,本就是个凭空出现的人。
  鬼差还说,石子濯的身份是孤儿,被捡走才培养成的锦衣卫,所以不会惹人怀疑。
  那么——他哪里来的父母?
  石子濯问:“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半分都无有。”景俟冷笑,“你不是我么,你怎么会觉得我杀了石子濯的父母有可信之处?”
  石子濯道:“我自然不信这个。我是说,他们怎么会知晓石子濯的父母是谁?”
  景俟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该知道?还是你自己也不知石子濯的父母是谁?”
  景俟疑惑更甚:“奇怪,是你不知道,还是‘石子濯’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什么‘石子濯’自己,”石子濯道,“我就是石子濯。”
  这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景俟蹙眉道:“你是转世成了石子濯,并非借尸还魂?”
  “不错,”石子濯颔首,“我成为石子濯的时候,他就已然二十五岁,往年的时日如何,我所知不细,却也知道他是个孤儿。”
  “这就更加奇怪了,”景俟说道,“既然你是才成为石子濯的,那么你转世之前,石子濯都是行尸走肉吗?”
  石子濯在阴间时,本就满腔怒火,想要立时杀回人间,哪里问得如此详细,故而是不知的。他成为石子濯之后,也只觉得或许是鬼差让认识“石子濯”的那几个人多了一段虚假的记忆罢了,如今想来,这种推断太过武断。
  石子濯眉眼沉下去,他无法再向鬼差询问,这就十分不妙。
  景俟自然看出他的懊恼,微微一笑:“罢了,左右我们知道贤王并非杀父杀母的凶手,这不就足够了?至于石子濯父母之事,慢慢再查也不迟。”
  石子濯忽然想起景俟之前笃定他就是锦衣卫小旗,必定有什么手段查到这些:“你能不能去查一查?”
  景俟笑得狡黠:“想知道?求我。”
  石子濯也微微一笑:“那算了。”
  “不要后悔。”景俟再次站起身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石子濯也施施然站起,平视着他:“是么?”
  景俟挑眉,无声回应。
  石子濯侧过首,很轻很柔地在景俟唇上一触即分,硬气说道:“求你。”
  蜻蜓点水,理直气壮。
  景俟摸了摸嘴唇,倏忽笑了一声:“真没意思啊。”
  自己太清楚自己吃哪一套了。
  石子濯懒洋洋躺回榻上:“求也求了,石护卫还不去干活?”
  景俟无奈,伸手在石子濯腰间一拧:“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石子濯捉住他的手趁机浮夸地摸了一把,慢悠悠说道:“能者多劳。”
  这听起来不像是夸人,倒像是在说什么拉磨的驴子,景俟笑骂:“好哇,等本王伤好了换回来,有你好受。”
  说到此处,他又故作伤心,手若即若离摸着锁骨下的伤处,又像是捧心:“唉,我都伤成这样,还要奔劳,实在是苦命啊。”
  “那就换回来。”石子濯没有犹豫,正色说道。
  景俟由是一笑:“罢了,若是真被人瞧出,倒不好了。不过本王睚眦必较,今日种种先记你账上。”
  石子濯顺着他的话说:“殿下的利息几成?”
  景俟没忍住弯了眼眸:“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罢,转身往屋外去了。门外的风顺着打开的门扇冲进来,又被拦在门外,地上那瓣梅花不知被吹到了何处,一眼瞧不见了。
  石子濯望着景俟离去的背影,先前心头的恐慌似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不由自主地牵起唇角,那似乎是一个笑容。
  第35章 坏他名声
  景俟出得门来, 没有立时去找王府侍卫,而是来到了石子濯和杜介接头的假山处。
  这两天没有雪,却因为杜介的死,栾元魁不叫人洒扫。地上积雪被踩得黑漆漆, 和烂泥没什么两样。景俟在假山的缝隙中摸出了一手水, 并没有其他东西。
  景俟也有些费解——杜介拿到钥匙之后, 究竟有没有出府?
  景俟没有骗人, 杀死杜介后的第二天,他一早便来到此处,在一个刁钻的角度里找到了那把小钥匙。和栾元魁说他把钥匙藏在东厢房大树下自然是假话,钥匙就好端端在他卧房的匣子里。
  那天早上来得匆忙,没有细细搜查, 如今再看一遍,却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杜介若是真的没有出府,他所求为何?
  多想无益, 景俟转出假山来, 吩咐王府侍卫加强巡逻,便前往杜介的卧房。
  杜介的卧房中, 栾元魁带着两个锦衣卫在排查,他们蹲在窗边,对着墙上的鞋印比划。
  有一个锦衣卫说道:“大人,杜大人的鞋不见了,属下粗测,这个鞋印同杜大人的脚掌相差不大。”
  栾元魁道:“凶手穿了杜介的鞋子?”
  “恐怕如此。”锦衣卫道。
  景俟此时开口说道:“栾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栾元魁没有分给景俟眼神,只是盯着那鞋印道:“说。”
  “如何能笃定——”景俟慢慢地说, “这具无头尸首,就是杜千户?”
  一个锦衣卫立时道:“我同杜千户相交多年,也不是没有一起沐浴过,他的身形如何,我是知晓的。”
  景俟仔细想了想,记起此人名唤“简鸿畴”。
  景俟道:“随是如此,若是找个身量相当的替死鬼,也非不可能吧?”
  简鸿畴还要再说些什么,栾元魁止住了他,起身走到杜介尸首前,定定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肃然道:“接下来看到什么,尔等都不得声张,若是走漏风声,尔等的脸面也不保。”
  说着,栾元魁伸手扯开了尸身上的衣衫,简鸿畴在一旁脱口道:“大人不是不叫我等验尸,怎么——”
  他一句话未说完,便梗在了喉头,双目不由瞪大,显然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景俟在一旁,也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
  只见杜介身上,有一个难以忽视的疤痕,好像被利齿生生撕扯下来,又用药膏将养好了,却仍旧留下那一个狰狞的疤痕。
  这一瞧就是吃了亏,又是在这种地方,难怪栾元魁叫人不可声张。
  简鸿畴有些难以置信,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不敢说,只是用震惊奇异的目光盯着栾元魁的背部。
  栾元魁面色整肃,沉声说道:“杜介被人暗算,才留下这个疤痕,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是有人伪装他的尸体,恐怕并不能面面俱到。”
  景俟道:“若是知情者为之呢?”
  栾元魁转过身来,眼神带着审视:“石子濯,你为何这么笃定杜介的尸身并非他本人的?”
  “栾大人,”景俟不慌不忙,“我并非笃定杜介的尸身非他本人,而是不愿错过这种可能。若是查来查去,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岂不可惜?大人你虽然知道他身有疤痕一事,却知道得并不详细吧?若是有人糊弄在此,谁知道是真是假?”
  栾元魁也在思索,他承认景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字字句句全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一点点可能性去兴师动众地查明么?
  简鸿畴憋坏了,此时见缝插针问了一句:“那谁能知道他这处的疤痕是真是假?”
  景俟看向栾元魁,那两个锦衣卫的目光也落在栾元魁身上。栾元魁的络腮胡都皱在一处,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张门桢,你去青云馆请竹公子来辨认。”
  简鸿畴听到了这个名字,险些惊呼出声,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原来如此”的神情。
  另一个锦衣卫,也就是张门桢领命去了,屋中又重归寂静。
  栾元魁将衣服重新盖在杜介僵硬的尸身上,不由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简鸿畴看起来特别想问当中的密辛,锦衣卫做久了,对生死之事看得也不那么重了。简鸿畴偷偷向景俟挤眉弄眼,景俟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见。
  简鸿畴只好自己开口问道:“栾大人,杜介当真和那个风修竹……”
  栾元魁横他一眼,简鸿畴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