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样最好,”栾元魁语气平淡,但话中的内容却并不平淡,“别忘了,贤王于你,可是有杀父杀母之仇。”
  景俟一顿,继而说道:“这……当真么?霍大人不曾告诉我这件事,难道他又新查出什么来了?”
  栾元魁看他狐疑,便笃定说道:“千真万确,昨日面见大人时,他亲口告知我。”
  景俟急切地上前一步:“还望大人细细告知!”
  栾元魁在周遭转了一圈,查看了近处并无耳目后,又踱步回来,施施然说道:“此事你切不可在贤王面前露出端倪。”
  “这等大事,属下明白。”景俟肃然道,“还请大人叫我明白。”
  栾元魁便低声说起来:“你的父母死在十二年前,当时京城大乱,你说他们是被当时四皇子的兵当作当今陛下的人而杀死,却是全然错了。”
  “难道不是如此吗?”景俟声音颤抖,好像回到了那个令人肝胆俱颤的秋天,“他们手臂上系着黄色的绳子,这不是四皇子的标识么?”
  栾元魁缓缓摇头,眼中带着半真半假的怜悯:“你受了蒙骗了。仔细想想,四皇子的兵为何要杀你父母?你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在京城中七品小官何其多也,他为何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要同无冤无仇的你家过不去?”
  景俟愣住了,他讷讷道:“难道不是因为我父亲冲撞了四皇子,而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么?”
  “天真!”栾元魁啧啧有声,“罪魁祸首若当真是四皇子,你得知了此事,怎么还能放你走?那时候,你不过十岁有三,能跑得出那么多人的手掌心?”
  景俟面色变得越来越白:“难道,他们是故意放走我?”
  “不错!”栾元魁道,“若不放走你,怎么借你的手报复四皇子?”
  景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我那时十三岁,他们如何敢肯定我便能报复四皇子?他们和贤王又是什么关系?”
  栾元魁说道:“他们正是贤王指使,贤王同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亲近,为了给二皇子助势,他擅自谋划此事。官卑职小者,在这乱世中被杀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发声,故而,贤王计划杀掉一些职位低的官员,留着他们的子女,嫁祸给四皇子,好叫这些年青人冲动之下,去刺杀四皇子,或者有那些沉稳的,能够卧薪尝胆,日后将四皇子残部连根拔起。他当然知道就算当今圣上胜出了,也不可能将四皇子的势力全然铲除,必定有漏网之鱼,所以这个歹毒的计策乃是算到十年之后,谁能想到贤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
  景俟险些冷笑出声,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他自保都难上加难,哪里还有这般的力气和手段去谋划什么十年之后?
  栾元魁看景俟面色扭曲,又补充道:“此事全是贤王自作主张,陛下也被蒙在鼓里,至今不知。若不是锦衣卫涉及的密辛众多,霍大人恐怕还不能查得此事。这件事事关皇家颜面,陛下自然不能处置贤王,故而霍大人擅自定下了此次行动,叫你潜入贤王府,搜集更加确凿的证据,方好呈给皇上,否则空口白牙,不说你我的人头落地,霍大人也吃不了兜着走。这回同你分说明白,你万万莫要误入歧途,生生放走了杀父仇人。”
  景俟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目赤红一片,像是恨极了:“自然,这等鼠辈,我怎会真的爱上他?他怎配得到爱?”
  “这般便好,”栾元魁微微颔首,“密室之事,多一天便多变故,你既然拿到了钥匙,不如交给我,我去找人加急打造。”
  景俟没有接话,反而问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栾大人指点。”
  栾元魁似乎有些不悦于他回避钥匙之事,昨日恐打草惊蛇,没有向景俟要那把钥匙,今日看起来贤王并不知情,问景俟开口要了,却被他换了话题,自然心中有些疙瘩。
  栾元魁虽然不悦,但面上不显:“何事?”
  “大人说,陛下不能处置贤王,”景俟红着眼问,“若是我等拿到了贤王所做之事的证据,陛下不也还是不能将他赐死?”
  栾元魁道:“陛下虽然不能明着杀他,但可以做些旁的事。贤王的封邑在南方,陛下要他去封邑,他焉能不去?这路途遥远,路上发生什么,可不是陛下能够掌控的。”
  景俟心中更加阴冷,他还要装出一副恨意滔天的样子——也或许并不是装。
  景俟道:“栾大人,这不对吧?贤王虽然手段狠辣,但所做之事都是为了陛下,陛下又怎会杀他?”
  “这你就不明白了,”栾元魁耐着性子说道,“陛下本以为贤王纯良,但要是得知他这般城府,又能忍着这么多年不走漏风声,岂不觉得贤王太过骇人?”
  景俟心中抑制不住地嘲讽:不错,栾元魁虽然不了解石子濯,以为石子濯当真是个横冲直撞、一心报仇和升官发财的蠢货,却万分了解那位好皇兄。景倬确实是这样的人,小肚鸡肠,记仇多疑,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要害他,都想坐上他的皇位。若是真如同栾元魁编造的这个故事一般,景倬必定觉得景俟乃是卧薪尝胆,隐忍多年只为一朝取而代之,看着玩世不恭,私底下说不准早已招兵买马,当年暗中帮助,恐怕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抖落出来,将杀死官员的罪过都按在景倬他的头上!像景倬这样的人,只要怀疑一起,哪里管什么证据,早就谋划着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景俟杀死。或许,景倬早就想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不会叫心腹觉得兔死狗烹的机会。
  景俟这般想着,心中愈发地恼怒,面上却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口中还要恭维:“不愧是陛下,能见微知著,这等小人能毫无恻隐之心地杀死无辜官员,便能够野心增长,刺王杀驾!”
  “正是如此,”栾元魁说着,向景俟摊开手掌,“现下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景俟却没有把钥匙给他:“栾大人,并非我不想将钥匙交给你,而是钥匙不见了。”
  “不见了?”栾元魁面色一变,“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
  景俟道:“昨日早间,我在假山处发现了钥匙,便将它藏到了东厢房的树下。昨日同大人密谈之后,我便想将钥匙交给大人,奈何贤王缠得紧,没能脱开身,今早悄悄去看时,却发现钥匙不见了。”
  栾元魁面色实打实地不太好看,一脸络腮胡都遮不住:“你带我去瞧。”
  景俟引着栾元魁往东厢房走去,边走边低声说道:“栾大人,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见到了一个假扮锦衣卫的人,他假扮作简鸿畴,来敲贤王的门。”
  栾元魁一凛:“你是说,此人又伪装进府,取走了钥匙?但他怎么知道钥匙在何处?”
  景俟微微摇头:“这正是蹊跷之处,属下藏钥匙的时候万分小心谨慎,确保不曾被任何人看到。栾大人,若是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府中,恐怕我们这些锦衣卫所受的训练,有很大的纰漏。”
  栾元魁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想究竟有何纰漏,才能叫人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好似全然没有发觉——这个人当真存在吗?
  景俟趁热打铁:“事已至此,属下想着,若是能查出杀死杜介的凶手,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偷走钥匙之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错,”栾元魁道,“你在府中多多留意,切不可再叫人混了进来!”
  景俟便道:“属下恳请大人允许我查杜千户一案,若是能早日查出凶手,一则诸位大人安心,二则王府重归平静,我也能借此向贤王邀功,重得他的信任,早日送他见阎王。”
  “可。”栾元魁这次倒没有推三阻四,看着面前东厢房院中种的大树,问道,“你就将钥匙埋在这棵树下?”
  “不错,”东厢房的院子并不算大,当中一棵大树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景俟指着树根下的一块土壤说,“我埋钥匙的时候,这树刚松过土,不会惹人怀疑。”
  栾元魁亲手在景俟所指的地方翻找一番,翻得满手污泥,也没有找到那枚小钥匙。栾元魁愁眉不展,几乎要对着景俟破口大骂“办事不力”,但刚笼络完人心,栾元魁生生忍住了。
  景俟望着冬日光秃秃的树枝,忽然说道:“栾大人,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栾元魁站起来问,“这附近都没有什么翻墙的痕迹,刺客想必不是从东厢房的院墙翻入。”
  “并非这件事,”景俟以一种有些奇异的口吻说,“或许是属下想多了……”
  栾元魁不是什么慢性子:“有话直说!”
  景俟便说道:“刺客已然两进两出王府,而杜千户成名之时……”
  栾元魁显然也想到了杜介五进五出风府的壮举,面色凝重了起来。
  景俟添了一把柴:“或许,刺客并不止两进两出。”
  栾元魁骤然色变,喝道:“此事莫要再提!”
  景俟眼神一利,一瞬又低眉顺眼顺从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