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石子濯眼神暗了下来,掐住景俟的下颌逼他转过头来:“事到这般时候,你还是嘴硬如此。”
  他不会同旁人欢好,景俟这般做派,定然笃定石子濯就是自己。
  景俟狡黠一笑,脸上明晃晃写着“只消我不承认,那你便不能逼问我究竟掩藏了什么秘密”。
  石子濯无可奈何,一把扯下脸上半落未落的面巾,侧首亲了上去。
  温热的触感从唇上烫到齿列,石子濯有一瞬的恍惚,他分明在同人亲密,仔细一瞧,那人却是自己。
  喘息从口鼻溢出,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
  景俟按着石子濯的后颈,不甘示弱地入侵。
  谁都没有闭眼,看对方,看镜子,终究是看自己。
  满室的镜面反射着夜明珠的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目,反而有种朦朦胧胧之感,如入幻境仙域,又好似镜花水月。
  唇舌纠缠,情热蒸腾,两双手均摸向对方胸口腰间,扯着衣襟,拉着腰带。
  恰便似鸳鸯交颈,破镜合圆,你知我耳垂不堪轻咬,我知你腰间痣最贪欢。
  绛紫衫压着玄衣裳,夜行靴勾着金铃铛。
  衣襟半敞,腰带未宽,石子濯眼神一变,景俟也立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满室静谧,只余两声重叠在一处的清浅呼吸。
  景俟轻巧起身,伸手将石子濯拉起。石子濯伸手给景俟拉回了大敞的衣襟,景俟也将石子濯腰间的腰带系好。
  石子濯弯腰从箱子中摸出了一把小刀,那小刀细小,本是做精细活计之用,可惜幼年的匕首生了锈不堪使用,否则不必用此小刀。
  石子濯贴着墙,走到密室门口,凝神屏息。
  景俟也同他挨挨挤挤,石子濯微微侧首,景俟手中的扳指立时飞出,恰恰将那高台之上的夜明珠打落在地!
  满室光明骤然一暗,只余地上一点微光。
  与此同时,石子濯猛然向前扑去,迎向劲风袭来的方向!
  不速之客身手不错,在狭窄的甬道之中仍旧不受约束,招招奔着石子濯的要害而去,石子濯同他交手不过片刻,已然过了十余招。
  景俟向夜明珠走去,脚上的金叶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闯入之人忽然变招,逼得石子濯侧身躲过,却不乘胜追击,而是一掌打向景俟!
  景俟好似没有觉察危险将至,又或是来不及躲闪,竟然仍旧弯腰去捡夜明珠,不躲不避。
  但那人的掌没有击到景俟身上,掌风带起他的衣袖,景俟直起腰身,手中夜明珠高举——
  只见杜介双目瞪大,涎水混着血液从半张的口中争先恐后地淌下,他满面的难以置信,似乎想要回头、想要发出声音,但是插在他颈侧的小刀断送了这两种可能。
  小刀被石子濯握在手中,从杜介血管中喷溅而出的血液被石子濯的另一只手挡住,没有半点喷洒在景俟的衣衫上。
  景俟将夜明珠微微挪开,石子濯的半张脸被杜介的头颅挡住,另外半张脸在夜明珠的微光中,越发显得眉眼低沉,整肃如修罗。
  “你杀了锦衣卫千户。”景俟平静地陈述,“想过如何收场否?”
  “杀人时,哪顾得这许多。”石子濯隔着尸身和他对视。
  “你不是这样的人。”景俟说,“你图的是千户的位置?”
  石子濯说:“小旗一跃成为千户,无此先例。”
  景俟没有说“你怎么承认自己是小旗了?”,而是说道:“那你就要成为‘先例’。不过,霍参恐怕不会让你再在锦衣卫中任职了吧。”
  “要你助我。”石子濯小心翼翼地将插在杜介颈侧的小刀拔出来,景俟扯着杜介的衣衫堵住那个孔洞,不叫血液流下来脏了地方。
  石子濯将杜介的尸身往外拖,人刚死不久,并未尸僵,还算好拖,景俟便没有伸手去抬。
  景俟跟在石子濯身后:“你要锦衣卫查他的死因?石子濯,这地方只有你能进来。”
  “放心,”石子濯说,“他们查不到这里。我也不会让他们查到这里。”
  最后一句话还算中听,景俟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景俟又道:“杜介不像是莽撞之人,想必他是将探查地道之事交由你,又怎会大喇喇地下来?”
  石子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就得问殿下您了。”
  “怎么这么客气?”景俟施施然说,“我可什么都没做。”
  石子濯凉凉道:“殿下先回卧房,杜介后至,难道殿下当真没做什么、说什么引他下来么?”
  “本王还要问你,”景俟倒打一耙,“你不是将杜介引走了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石子濯没理会这句话,推开木门,将杜介靠墙一放,爬上去从柜子中取出来一把匕首,又爬下来三刀割断了杜介的首级。
  景俟心疼地说:“销铁如泥的宝刀就被你拿来干这等腌臜事。”
  石子濯将腌臜的匕首往景俟怀中一丢,扯下杜介的衣服,将他的头颅包了起来,又在尸身断口处缠紧了布条。
  景俟掏出手帕擦拭匕首,将它送还回珠光宝气的鞘中。
  石子濯又将系好的首级包裹扔进景俟怀中:“找个地方藏好,过几日我要用。”
  景俟“啧”了一声:“你使唤本王倒是顺手。”
  石子濯没听见他的抱怨一般,将尸身扛在肩上,往上爬了两步,又回头:“我的面巾还在密室里。”
  景俟认命般说道:“我去给你拿,小祖宗。”
  石子濯这才继续往密道外爬去,将杜介的尸身放在地板之上,清浅的月光在上面洒出窗棂的形状,石子濯才觉得适才杀人时鼓噪的热血慢慢冷下来。
  原来,死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是,他人亦是。
  石子濯还没来及有什么别的想法,景俟一手拎着匕首,一手拎着面巾,走了上来。
  石子濯蹲在尸身前,景俟便也蹲下来,把匕首放在地上,给他系面巾。
  景俟手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并不好闻。景俟轻声说道:“你没做错,杜介擅自下来,不是贪功,就是不信任你。他看见你我都在地道之中,必定疑心你投靠了我,就算是要给你在霍参面前穿小鞋,也必定告你一状。到时,不论霍参信是不信,终究是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而这只是最好的情况。”
  “杜介此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被你我撞见,未必想得到脱身之法——他佯装刺客攻击你,便是佐证。”景俟继续说道,“他既然不能全身而退,被我瞧见了,自然担心我的责罚,也担心霍参的责罚,恐怕早就心生歹意。你不杀他,他必杀你。”
  石子濯没有说话,只是等着景俟给他系好了面巾,方才抬眼问道:“你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害怕你杀人?”景俟平静地说,“你若真是我,你难道不明白?”
  景俟指了指心口:“这里已经死了的人,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在乎敌人的。”
  “不过,”景俟话锋一转,“如果我若是死于他人之手,从鬼域里爬也要爬回来索命,是不是?”
  “你也死过。”石子濯说。
  景俟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淡淡说道:“也?这么说,你果然被人害死过?”
  听起来像是套话。石子濯站起来,将尸身扛到肩上:“我该走了。”
  “石子濯。”石子濯应声回头,见景俟还蹲在那里,月光落在他背上,他脸上的神情便看得不真切了。
  “快去快回。”景俟说,“一个人太冷了。”
  石子濯生硬地说:“那就把地龙烧热些。”
  他听见背后一声轻笑,没有再转身,避开夜巡的护卫,往杜介住的屋子中去了。
  石子濯将杜介放在床上,伪造成睡梦中被割下首级的景象,又故意从内闩上门扇,套上杜介的鞋子,从窗户跳了出去。
  石子濯用布包裹了院中的一块大石头扛在肩上,三两步翻墙而出。他这次没有掩藏声音,须臾之间,果然有近处的锦衣卫警觉:“什么人?!”
  身后有追风之声,石子濯疾跑跳跃,不远不近地引着几个锦衣卫跟着自己。
  夜间宵禁,王府外道路极静,没有一个人,石子濯的身形就显得极为扎眼。
  今世的这具身体十分好用,石子濯觉得身后几个人不足为虑,几个转弯之后,便翻进了一处府邸。
  那几个锦衣卫几息之后紧随而至,冲在最前的人也想如法炮制翻墙入内,却被他身后的人一把扯了下来。
  “作甚?!”被拽下来的人不耐烦道。
  “糊涂!”扯他下来的人压低声音叱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其余几人茫然四顾,看清之后,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
  “这是作甚?大半夜懂不懂规矩?”景俟打开房门,满脸不悦。
  卧房门外站着一个锦衣卫,他今夜见势头不对,没有随着同僚一起追出去,反而是来敲贤王的门。这锦衣卫喏喏低头,眼神往景俟脚踝一扫,似乎没见到那金脚链,他试探说道:“回王爷,卑职不敢搅扰,实在是生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