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兰一看,时坚手里拿着两个蝈蝈笼子。没想到师傅还挺细心,心兰心里闪过一丝欢喜。
  “快走吧,车要开了。”
  时坚冲心兰挥了挥手,转身要走。看着时坚的背影,心兰突然有一丝不舍,冲口而出:“师傅,你今天也休息,要不要也去哈密逛逛。”
  说完这句话,心兰就后悔了,时坚转过身,心兰赶紧补了一句:“可以坐晚上的火车回来。”
  时坚站了一会儿,没说话,一抬腿,上了火车。
  铁路职工的短途通勤不需要车票,出示工作证就行。这段路上的旅客不多,很多座位都空着。心兰和时坚面对面坐着,心兰没想到他真的会上车,一时有些尴尬。
  心兰往车窗外看,正是夏天里,沙漠上热得仿佛蒙着一层蒸汽。看着看着,心兰突然看到天空和沙漠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片湖,湖水波光粼粼,正向火车的方向涌来。
  沙漠里怎么会有湖?心兰吃惊,连忙叫时坚看,时坚说:“我看到了,这是海市蜃楼。”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共享沙漠里难得一遇的奇观。日后心兰总是浮想起这一幕,那是她和时坚最初的浪漫。
  第4章 恋爱
  果然,心兰带回来的两只蝈蝈成竹喜欢极了,每天一放学就逗蝈蝈玩。有一天,他摘了两朵夹竹桃花瓣喂蝈蝈,没想到第二天蝈蝈就翻了肚皮。心梅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夹竹桃有毒的,这你都不知道?”
  成竹不吭声,用小胖手抹眼泪,虽然他比心梅大2岁,但这个妹妹牙尖嘴利,他可不敢惹。等心梅走了,成竹悄悄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两只蝈蝈埋了。
  南英让心兰把多涨的7块钱自己存着,心兰执意不肯。南英悄悄把钱分了两份,每月单独存7块,想着心兰也20出头了,说不准哪天要结婚,得给她存点儿嫁妆。
  心兰这孩子,晚熟,又一心顾着这个家,对自己的事不上心。你看老孙家的秀琴,跟心兰一般大,腿还有点儿跛,已经谈上对象了。
  从小到大的同学里,跟心兰玩的最好的就是秀琴。心兰喜欢秀琴,是喜欢,不是同情。虽然因为得过小儿麻痹症,腿有点儿跛,但秀琴开朗泼辣,小时候有人叫她“小瘸子”,秀琴脱了鞋就砸过去,一点儿不客气,也从来没有哭哭啼啼、唉声叹气过,比沉静的心兰还要活泼些。
  心兰羡慕秀琴的性格,她自己就习惯看人眼色,想要什么从来不敢直说。心兰她爸成分不好,据说以前当过国民党兵,有段时间段里还专门派人去他的老家河北调查。虽然没查出什么名堂,但老陆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揪出来批斗,每天下班回家都吊着个脸。
  心兰从小有眼色,知道他爸心里不痛快,在家轻易不敢多说话,有空就帮着爸妈干活、照顾弟妹,时间久了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在学校里也觉得自卑。
  秀琴腿脚不方便,心兰每天陪着她上下学,有时候看秀琴走累了,二话不说就背她走一段,平时老孙家有什么活儿,心兰也抢着帮忙,所以老孙一家都喜欢心兰。
  秀琴高中毕业,去铁路采石场当了会计,坐办公室,不用风吹雨淋,老孙两口子总算放了心,但没想到秀琴工作没几个月,就和厂里的叉车司机谈上了对象。
  心兰去秀琴家串门的时候,正赶上秀琴在跟她爸吵架。
  “你也不想想,那小子不缺胳膊不缺腿,长得也算周正,人家怎么就看上你了?”
  “怎么就看不上我?我就不配被人看上?”
  秀琴跟她爸争得面红耳赤,秀琴妈两边劝着:“老孙,你话别往重里说。秀琴,你爸是为你好,你年轻不懂,妈怕你被人骗了。”
  “他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再说了,我有什么可骗的?”
  “你一个年轻姑娘,你说有什么可骗……”老孙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心兰刚跨进院门,听见里面的响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正好孙婶抬眼看见她。
  “呦,心兰来了,快进来吧。”
  听见孙婶招呼,心兰只得进去,挨着秀琴坐下,叫了声“孙婶、孙叔”。老孙应了一声,说要去买莫合烟,带上门出去了。孙婶又劝了秀琴几句,看秀琴气鼓鼓的不回话了,就使了个眼色让心兰再劝劝,自己拿了块布料,去心兰家找南英做衣服。
  老孙夫妇一走,秀琴嘴角向下一撇,哭了出来。心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孙叔说话一向不中听,什么话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小时候,南英给心兰做布鞋,给秀琴也做了一双,心兰送去时,孙叔说了句:“给她做什么鞋,浪费。”
  在这一点上,心兰有些庆幸。她爸老陆虽然也沉默寡言,难得有笑脸,但对孩子们从没说过重话。陆家三个小点儿的孩子都随南英,圆脸、大眼睛、塌鼻梁,皮肤白净。只有心兰随她爸,瘦高个、细长脸、皮肤有些黑,但鼻子窄挺,看着清秀。
  心兰上小学的时候,有天老陆在院子里修缝纫机,听见院外几个大婶在拉家常,不知谁说了一句:“陆家那个小黑妮儿。”
  老陆听见了,冲着墙外喊了一声:“我们心兰漂亮着呢。”
  说话的大婶一愣,笑着喊回去:“漂亮漂亮,心兰最像你老陆,能不漂亮吗?”
  这时心兰正好放学,在巷口听到了这场对话。她一边暗自难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漂亮,一边又因为爸爸维护她而暗自高兴。老陆从没当着面夸过她什么,但这句“漂亮着呢”,心兰一直记在心里。
  “心兰,你谈对象了没?”
  秀琴的话打断了心兰的思绪。
  “没有呢。”心兰如实回答。
  “唉,那你不懂。”秀琴叹了口气,摸出一小块锡纸包着的东西给心兰:“你尝尝,这是我对象给的,叫巧克力。”
  心兰拆开锡纸,看见里面是块深褐色的东西,一格一格的,就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一股黏糊糊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心兰皱起了眉头:“这什么啊?难吃。”
  “习惯了苦味,就尝出甜来了。”秀琴破涕为笑。
  心兰暗想,习惯了的苦也是苦,怎么能变成甜呢?
  秀琴家的吵闹又持续了几个月,秀琴开始还坚持,慢慢自己也开始怀疑了:是啊,人家到底看上我啥了呢?长得也谈不上漂亮,腿脚还不利落。
  一旦自我怀疑,恋爱就怎么谈都不顺了。没多久,秀琴跟叉车司机分了手,后来听说司机跟着长途货车去跑货运,离开了哈密。
  铁路的年轻人里,开始流行邓丽君的歌,最近心兰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总听到有人哼哼。段上为了丰富年轻人的生活,办起了舞会,大家都开始学交谊舞。
  有一天心兰刚下班,亚玲非要拉她去参加舞会,心兰回宿舍换下工作服,换上一件鹅黄的高领毛衣,跟亚玲一起进了舞厅。
  亚玲一进去就找到舞伴开始跳了,心兰自己坐在一边看着。这舞厅是间会议室改的,有点儿简陋,就屋顶中间挂了个彩球灯,一个录音机放音乐。坐了一会儿,一个刚调来的车站外勤向心兰走过来,这人是小薛子,心兰的初中同学,两人挺熟。
  小薛子要教心兰跳交谊舞,心兰不好意思,连连推脱,小薛子锲而不舍,终于劝动了心兰。两人走到舞池中央,小薛子一只手握住心兰的腰,让心兰把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握住心兰的左手。
  心兰的心扑扑跳,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异性握住手,一股温热从她手心里传来,却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她望了望四周,舞池里的舞伴们都是这个姿势,亚玲跳着舞经过她身边,冲她挑了一下眉毛。心兰跟着小薛子的指挥,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学了几分钟,心兰熟悉了舞步,觉得自在多了。在小薛子的带动下旋转、移动,舞步逐渐轻盈。灯光让她有点儿眼晕,像喝了一口白酒,虽然心兰并没有喝过酒。
  正跳着,突然头顶的灯球灭了,白炽灯亮起,舞厅里的人一时晃眼,都发出低微的哎呀声。
  一个身影飞快地从门口闪进来,心兰还没看清楚,就已经像阵风似的刮到身边。咚的一声,那人出拳,打在小薛子的面门上,小薛子吃痛,仰躺在地上。
  全舞厅的人都发出吃惊的呼声,心兰这才看清楚,这人是他的师傅——时坚。
  心兰惊讶极了,时坚看着她不说话,瞪了一眼小薛子,小薛子爬起来要跟他打架,时坚也一副想试试的样子,周围的人围上来,把他俩拉开了。
  时坚和小薛子分别被人架走,心兰愣在原地。亚玲走到身边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问她:“师傅这是,吃你的醋?”
  心兰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没想到这一层,但这似乎又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天之后,整个红柳河都在传,时坚和心兰谈对象了。
  心兰委屈,她想当面找时坚问问,但她又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躲着时坚,心里矛盾。她也尽量不去食堂吃饭,打了饭就回宿舍吃,省的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最后,还是时坚主动来找了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