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浴盆原本就是宁水仙放在房中专门供自己使用,千年老树伐断雕刻而成,空间巨大,雅容又生得瘦小,蹲下去刚好能藏住她整个人。
  但人刚蹲下就听到禅房的床榻上有异响,她吓得不敢出声,以为是放在架子床上四具遗体发生尸变,忍耐片刻又听到有人深深地抽了口气仿佛被什么伤到了,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听到人声小婢女稍微就没那么害怕,她微微将头抬起,刚好瞥见蒙蒙天光下,一黑衣高瘦的影子正开门离去。小婢女从浴盆里爬出,没费什么事,在床榻后的墙壁上找到了一处暗门,连机关都没有,轻轻向旁一推就开了,借着窗外天光一看,竟是一处地道。
  雅容心中一喜,地道中一片漆黑,她手上也并无照明的灯笼,她虽然胆小如鼠也知眼前的地道是她唯一逃生的机会,还是咬牙顺势爬下木阶,地下石壁潮湿,脚下也有积水,她伸出双手向前一点点地探路,不知走了多远,手突然摸到了另一处的木阶,又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用手试了试这一处暗门,竟也和宁水仙房中的一模一样,一推就开了。
  眼前垒着几口大土灶,上面放着一口大锅。靠着墙壁还有高到屋顶的架子,上面放着些蔬菜瓜果与米面等吃食,这里竟然是云门寺的庖屋。
  雅容随手拿起架子上一只甜瓜就开始啃起来,她实在是太饿,丝毫没有察觉一名胖僧人在此时已经走了进来。
  第二卷 第8章
  青叶送胡芷桃与柯醒返回左院,在院中没有再见到那个被丝绸,缎带,珠钗和笼纱环绕装饰着的人儿。他十六岁,一直生活在高高的,云雾缭绕的云门山上,日日坐禅,课诵,听令于师傅看守地库大门,很少下山也不曾见过秦抒娘这样一撇一笑都精心设计过,无比魅惑的女子。她虽然年长他许多,却令他有无法抑制的魂牵梦绕之感。他渴望再见到她,却不懂再见到又要如何。她所居左院游廊尽头一处禅房,那日年轻的僧人像梦游一般地走过去,将一只眼睛贴拢在窗棂缝隙上,想要再一睹她的芳颜。却被房中情景吓得大惊失色——
  那美人儿此时如同一具丑陋的尸首,浑身发红,俊俏的脸蛋肿胀如球,正躺在床榻上,半昏半醒地喘着最后一口气。
  李将军交给孙娘的金疮药,对秦抒娘来说却并无用处,又或许是用药太晚,她依然浑身滚烫,身子越来越坏。
  “青叶师傅,你在此处做甚?”一个清脆的声音惊到了他,僧人转头见到一脸率真好奇的朱伶。
  孙娘听到声响,向外张望,顺手拉拢了床榻上的青色帷幕,又理了理身上衣衫,走了出去。
  “我闲来无事,来左院中转转,看看香客们可有什么日常所需。”青叶低声说道。
  孙娘走出来,对青叶请了个礼:“我家小娘子受了伤寒,不知这云门寺中可有什么药材能用。”
  “说到日常所需,我家胡娘子说云门寺中并无什么好茶叶,她所有茶叶已经用尽,不知青叶师傅可知要去何处找些什么好茶。”朱伶也紧接着说道。
  青叶听到朱伶此话眼神一亮,说:“我知何处有上好的香茗,至于药材我也能想想办法,还请朱伶娘子和孙姑姑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去取来。”说罢他快步走出左院,去到阳雁的禅房。
  阳雁的遗体已被收殓入棺,禅房的地板上还有大片广阔未曾清理掉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犹如铁锈。主持禅房的布置极为简单,只有靠床一只简洁的桐木四脚衣柜。青叶轻车熟路地走去,在衣柜中翻找半响,先是找出了一些茶叶放进怀中,最后终于翻出一只紫檀木盒来,打开一看,青叶顿时大悦,里面果然有支千年老参。
  他刚刚将人参放进怀中,就听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师弟真是深藏不漏,平日里一副乖巧木纳的模样,师傅刚刚被人谋害,你就来偷鸡摸狗了。”说话的是青叶的大师兄青荆。
  “师兄,我只是在左院中撞见了县令夫人的婢女,提及她需要一些好茶,因此才来为县令夫人找一些茶叶罢了。”青叶急忙解释道。
  “我可不信,你是否偷去了师傅印鉴之类的什物想要伪造遗书?”青荆上前一步,抓住青叶的手腕:“要茶叶为何不去庖房找?你且先跟我去见监寺,把事情交代清楚。”
  僧人青乐,心宽体大,是云门寺庖屋的主厨,寺里今日吃油饼汤饼还是胡饼,蔬菜是萝卜山药还是青菜都是他一人说了算。雅容捧着甜瓜虎咽狼飡,耸着瘦瘠的肩,像极了一只挨饿的小老虎,他走过去,用肥大的手一把将她从后脖拎起来:“哈,哪里来的嘴馋的丫头?你糟蹋的可是我最好的甜瓜,一定要放进深井中冰镇过再吃最美味。”
  小婢女被人这样一拧,立即惊慌,面容扭曲地哀求:“我已经几日没有进过食了,让我先吃些东西。”
  “你不就是徐施主的婢女么?”青乐将她打量了半响:“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我现在就送你去见我师傅。”说罢,他也不再听雅容哀求,拉着她的手就上了阳鸢的禅房。
  阳鸢问完了胡芷桃与柯醒的话从中庭回来,他端坐蒲团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干瘦发黑,衣衫已经腌臜发臭,面上带着惊惧,绝望和哀求的神色。云门寺庖屋的厨子青乐将她当场逮住,她正捧着偷吃一只甜瓜。
  “那瓜还需放一些日子才能彻底上糖。”青乐郁闷道:“我特意留着。”
  “好了,你先退下吧。”阳鸢不懂这位弟子为何总是对些吃食念念不忘:“让我与这位小施主单独聊聊。”青乐本还想唠叨些什么,此时也不得不收声,朝自己师傅鞠了躬,遂退出禅房将门轻轻合上。
  “我记得,你叫雅容?”阳鸢柔声道:“你别怕我,老衲是云门寺监寺阳鸢,有什么委屈之事都可告知于我。那日中庭右书院大火,你可有看见是何人捣鬼?”
  雅容已饿得头晕眼花,先前吞下的甜瓜如同落入黑洞中一般无用,她见眼前老僧慈眉善目,又好声好气,如天上的神仙一般令人亲近。当下心念一动,竟呜呜咽咽地当着阳鸢的面哭了起来。
  “你可是还饿着?”阳鸢又问道。
  雅容一边哭一边点头,她虽是婢女出身,但从小跟着徐春莺这种殷实家庭也是娇生惯养,不曾缺衣少食,何曾受过这样的大罪?
  阳鸢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只木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干果零食。雅容一见吃的就要是伸手去拿,哪知那老僧竟瞬间抽走了盒子,说道:“老衲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吃一粒干果如何?若你回答得好,这些干果都归你所有。”
  雅容赶紧点了点头。
  “你可有见到是谁放火?”
  “是我原本的主人徐大娘子。”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伸手去拿了一粒干果,贪婪地放进嘴里。
  “她为何要放火?”
  “她在找云门寺地库入口,救她的妹妹。但左书房总是有个小僧人在看守着,她要引开他。”
  “徐娘子是如何知道云门寺地库之事?”
  “她花了不少银两从一名私奴贩子那打听出来的。”雅容伸手抓了一把干果,全数塞进嘴里。阳鸢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婢女生得邋遢腌臜,声音又格外尖锐刺耳,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你又是如何在现场的?”
  “是我家娘子让我守在附近为她把风。”雅容怯生生地说道。
  “那你为何又要躲起来?”阳鸢淡淡地问道。
  伸向食盒的手悬在空中,她思索了片刻:“我见潘先生神智失常,书房又着了火,我怕牵连到我身上,于是就趁乱躲了起来,我在右院里饿了好几天,无意间又发现了右院到庖房的一条密道。”说到此处,她已经吃了不少干果,精神振奋起来,细细地将自己如何找吃食,如何吃坏了肚子,如何听到青虚在隔壁房间大喊大叫,又如何发现黑衣人从密道中走出来都告知了阳鸢。
  阳鸢双目半闭,默默地听她把话讲完,频频点头一副赞许模样。他心中自然知道眼前这婢女所讲之话都是半真半假,言辞间已把不利于自己的事全数刨去,都推到死人身上。但她口中所说的密道,自己在云门寺出家四十余年,竟是第一次听说。如此说来,那天晚上青虚是为了配合黑衣人走出右院而故意假装腹痛,借此引开看守洞门的两名僧人。
  “那你可曾在左院中见过这黑衣人?”
  “瞧背影眼生得很。”雅容摇着头:“不曾见过。”
  正说到此处,青荆抓着青叶的手腕前来禅房中评理。两人拉拉扯扯推门而入,也不顾什么礼节。
  “师伯,我在主持禅房门前抓到他正在偷窃。”
  “师伯,我只是为左院县令夫人取一些茶叶取用。”
  “胡说八道,师傅的主持印鉴不见了,可是你偷偷拿走的?”
  “你们二人在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阳鸢呵斥道。
  雅容抬头向两人一看,面色大变:“是你——”她伸手指向青叶,声音颤栗:“昨晚从右院密道中出来的那个高瘦黑衣人,难道不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