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靳钰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想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逃避无用。
  第二,放任成患。
  第三,真他妈得去医院一趟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凌槿君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抱着双膝歪着脑袋,长发垂着,没有开口,直勾勾地目送他出了门。靳钰没有理他,去公司前先往医院拐了一趟。
  私人机构,靳钰已经很久没来,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也知道根源是什么,怎么去避免——关键是实在很久没有再犯过,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好透了。说来说去还是怪之前遇到的那俩脑残劫匪,不然也不会停个电就发作成那样,早点就该来看的。
  医生姓吴,举止优雅温和的女性,稍上了些年纪。靳钰是她的老主顾,彼此都算相熟,谈了半小时,末了医生语气柔和地建议他在家里养一只宠物,狗或猫都可以。
  靳钰:“养那个做什么?”
  吴医生说话有些文邹邹的,“有个活物陪着你会好受很多的,你不要小看陪伴的力量,黑的时候你知道它在,会提醒你现在你是安全的,也没有被关起来,是可以走出去的,对不对?”
  靳钰沉默了下,想到了家里的凌槿君,问:“狗我没有,像狗的人行不行?”
  吴医生语塞了下,委婉问他最近还有没有出现什么别的症状,比如妄想?
  离开医院,靳钰马不停蹄地赶去公司。早高峰路上车多,车子走走停停,靳钰在堵车的间隙中出了会神,手指敲着方向盘,又想起来凌槿君的脸。
  他想了半天,将猫狗跟凌槿君来回对比,觉得凌槿君饿了会自己找饭,也能自理,这点比狗强,加一分;但狗有脑子,不会自己到处乱跑给自己滚一身伤,而且狗伤了还会叫,这点狗比他强,减一分。对比大半天,最终凌槿君以“不用他遛”多一分险胜,但靳钰转念又一想:妈的,狗能绝育,他能给凌槿君绝育吗?
  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靳钰再回神的时候是被后面车一喇叭敲醒的,回过神才发现前头堵着的车早就没影了,空出了一大截马路。自己竟然真的就“狗与凌槿君谁强”这个问题正经地琢磨了得十几分钟,深觉他恐怕有叫凌槿君传染脑子不好的风险,一时危机感大盛,忙一踩油门跑了。
  工作的时候他罕见地出了错,开会走神,文件错批。临近傍晚,靳钰面无表情地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助理小何替他整理桌上资料,觉出老板现下似乎心情不佳,老老实实站着,都没敢太用力地喘气。
  紧接着便听靳钰问他:“我问你,智障会因为接吻传染吗?”
  “……”小何:“……啊?”
  靳钰侧头看他,小何对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艰难回道:“应该不会的……吧。”
  靳钰不说话了,又将脑袋转了过去。
  小何深吸一口长气,低头继续替他整合资料,深觉挣点奶粉钱不容易,还好他是个男的,要是个女儿身,老板这话就有骚扰的嫌疑。靳钰接着说:“理完就回去吧,今天没什么事,放你两小时带薪假。”
  小何精神一振,又觉得还能再爱老板一百年了。
  靳钰却没看他,侧头望着窗下,忽然注意到他公司楼底下好像站着个人。
  ……凌槿君?
  靳钰没动,仔细辨认了下,还真是他。小何的资料还没整理完,靳钰起了身,“回去吧。”
  小何愣了下,见他像要出门的样子,识趣地不多问,放下文件就出去了。靳钰坐电梯下了楼,出大门时正看见凌槿君低着头坐在门口的石球上,脑袋上扣了个棒球帽,遮住了脸。
  帽檐下出现了一双皮鞋和半截穿着西装裤的,笔直细长的小腿。凌槿君猛地把自己的脑袋甩起来,看见了插着兜站在他面前,斜挑了一边眉毛的靳钰。
  靳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特殊的缘故,一年四季都穿着西装皮鞋,少有例外的时候。到了夏天,他就不再穿马甲外套,上身只留一件白衬衫,没扎领带,领口敞开着,露出脖颈和大片清晰的锁骨。
  衬衫下摆塞在了西装裤里,衬得他宽肩窄腰腿长个高,凌槿君“噌”地站起来了,愣愣看了他好半天,说:“哥在公司就穿这个?”
  “不然我穿什么?”靳钰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穿睡衣?”
  凌槿君掩盖什么似的压了下棒球帽檐,“我以为哥在公司会把外套也穿上的。”
  “想热死我直说。”靳钰问他:“你怎么在这?”
  凌槿君这才把正事想起来了,两眼弯弯地对着他笑,“我来接哥下班啊。”
  靳钰看着他,“接我下班?”
  “嗯,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雷阵雨,我怕,我怕……”
  靳钰明白过来了,好笑道:“你当我上幼儿园?”
  靳钰很少笑,最常有的表情就是冷着脸或皱着眉头,凌槿君看着他神情中的一点笑意,一时看呆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以后每天都来接你下班。”
  “你怎么知道我是几点下班?”
  “所以我害怕等不着哥,很早就来蹲着了啊。”凌槿君笑着说:“不过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是看到我了吗?”
  “看到一只流浪狗在门口转来转去,担心它叫套狗的抓走。”靳钰语气很淡的说完这句,凌槿君才反应过来“流浪狗”指的是自己,笑道:“那哥把我带走吧,给我脖子上挂个狗牌,刻上你的名字,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哥哥家的小狗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说得什么胡话?靳钰有心想当街往他脑袋上来一下,忍住了,转开了话题,“以后不用来接我下班,我有时候不在公司,下班时间说不好。”
  凌槿君笑而不语,心想你的行程单我也有一份,天涯海角我也能接着你。他说:“哥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
  “费那个劲做什么。”靳钰说:“我长了腿,知道路怎么走。上车。”
  凌槿君一句话不多说,乖乖跟着他上了车,车子开起来了,凌槿君好像异常的兴奋,“哥要带我去哪?”
  靳钰:“吃饭。”
  凌槿君:“约会?”
  靳钰:“你长耳朵是出气用的?”
  凌槿君笑意难掩,叫帽檐遮住了七七八八,外头天色还没暗,天际才刚有一点夕色。凌槿君意识到这好像是两个人头一回在外头吃饭,也是头一回不用等夜深才能坐在一起,心情大好,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靳钰对吃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听凌槿君现场在网上搜罗来的意见,最后拐去了江边的一家西餐厅。到地方时正值日落,晚霞遍天,天幕分成紫蓝两色。地面华灯初上,为江面染上了层朦胧光影,碎金般闪着光。靳钰的头发叫江风吹乱了,他靠着椅子,碎发随风拂过他浓而分明的眉,低垂着的双眼,拂过他鼻梁上那颗很小的痣。
  凌槿君的目光一点没分给绮丽的江景,他的视线紧紧黏在靳钰脸上,他得庆幸他今天出门带了帽子,得以借此遮一遮他眼里坦荡的渴望。靳钰抬起了眼皮,目光扫向了远方天际,瞧见燃着暮色的云正翻涌着散去,露出了后头蠢蠢欲动的一颗夜星。
  “哥哥。”凌槿君说:“我能坐去你那边吗?”
  靳钰头也不抬,“老实待着。”
  凌槿君于是只好老实在自己椅子上坐着,他们坐在露台角落处,周围没什么人,餐厅里放着歌,说不上名字的爵士乐。凌槿君听那轻快的音乐声似有似无地飘进来,叫夜风一会推远,一会推近,一会全环绕在他哥身边,叫凌槿君想亲吻他的耳朵。
  凌槿君问玉岩屋他:“哥永远也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靳钰奇怪地看他一眼,当他抽风,随口应了,“嗯。”
  “永远就是一辈子。”凌槿君说:“哥会在我身边一辈子的,对不对?”
  靳钰:“你这隔三岔五抽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凌槿君又笑起来,他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靳钰快叫他肉麻死了,随便回了句真心话,“你更好看。”
  “真的?”凌槿君一下来劲了,“哪里好看?哥真觉得我好看吗?哥喜欢我的脸?”
  凌槿君这话就好像世界首富到处问别人自己有没有钱,有明知故问的嫌疑。靳钰却认真地看向了他,看得凌槿君神色一呆,双颊一红,手忙脚乱地问:“哥看我……看我做什么?”
  靳钰垂下了眼,却没有答了,低头点燃了一根烟。凌槿君的目光还追着他,忙问:“哥也给我一根吧?”
  靳钰瞧了他一眼,给了。
  烟雾升腾而起,再叫风带远了,飘飘摇摇地散去。凌槿君看了他一会,说:“你愿意的话,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靳钰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不要总说奇怪的话。”
  凌槿君却忽然站了起来,撑着桌面探出身子,侧过头,轻轻在靳钰的烟蒂处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