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靳钰的书桌很宽很大,沉甸甸的实木,凌槿君个子这样高,蹲下去还是能叫这书桌遮挡得严严实实,实木的书桌,实木的地板,实木的书柜,靳钰人坐在里面,鼻梁上架着他那副金丝眼镜,像个贵气的公子少爷。凌槿君从刚进门就想这样干,捧着他的手似有似无地用面颊磨蹭靳钰的手掌心,“哥喜欢我脸上的痣?”
  靳钰又沉默了下,“我喜欢那东西做什么?”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凌槿君并不着急,他知道想在靳钰闭得严实的心上撬开一条缝不能单刀直入,于是绕着弯子说:“哥哥,我最近总是睡不着。”
  靳钰看了他一会,“为什么睡不着?”
  “我最近老做梦。”凌槿君说,“梦见妈妈又把我绑起来,爸爸打我,我想哭,但他们说哭出来挨打就会更厉害,我就不哭了。”
  靳钰沉默着,伸手轻轻又摸了下凌槿君柔软的头发,“很经常梦到吗?”
  “算经常吗?我不知道,我总是在做梦。”凌槿君蹭了下他的掌心,“我还梦到哥哥,哥哥带我去买饼干,给我漫画书看。我还梦到你走的时候,说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接我走,可是后来我家就失火了,好大的爆炸声,没有人要我。”
  凌槿君的声音又轻又低,“我就去了福利院,其他的小孩也不喜欢我,他们欺负我,不许我哭,我想逃走,也没地方去,只好拼了命的读书。我想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会离那里远远的,我会找到哥,到时候,我们谁都不用再受委屈了。”
  靳钰说不出来一句话,喉咙像叫一杯苦水不上不下地堵得严实,他将凌槿君抱在怀里,一言不发,紧紧抱着他。
  凌槿君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说:“我真的找到哥了,真好啊。”
  “……没事了。”靳钰贴着他的发顶,“没事了,小君。”
  “哥还记得我。”凌槿君在他怀中静静地说,“真好啊。”
  靳钰喉咙里的那被苦水打翻了,一路蔓上了他的鼻腔、眼尾。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桌上的台灯光影静谧,夜色深沉。靳钰于是在这时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凌槿君真的是他仅剩的唯一家人了,是他当年那段日子仅存的见证人,光阴泛黄,旧人已去,唯只有浑身是伤的凌槿君还站在原地,安静的,沉默的,等他还能愿意再回头看一眼。
  靳钰回头了,低声对他说,“别害怕,小君。”
  凌槿君窝在他的怀里,问他:“哥也会睡不着吗?”
  靳钰这次没再回避,“嗯。”
  “哥也总梦到那个时候的事吗?”
  靳钰低低道:“有时候会。”
  “哥也觉得害怕,和我一样吗。”凌槿君问:“害怕到没有办法,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和我一样吗?”
  “嗯。”
  凌槿君小声说:“别害怕,哥哥。”
  靳钰的眼泪流下来,悄然无息地淌了整张脸,再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连气息都没有变一下。凌槿君没有察觉,靳钰的胸膛是温暖的,凌槿君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得安心,心下想:我知道那段回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可那段回忆是我们仅有的东西,我们曾经那样相依为命过,你不能忘记,你必须得时时刻刻记着,别忘了我。
  靳钰松动了,他察觉到了,但没有挑明,安静地给出他自己理清思路的时间。过了会,凌槿君侧过脸,轻轻在他掌心吻了一下。
  靳钰的手往回抽了下,警告他:“凌槿君。”
  “不愿意的话,就再打我一巴掌吧。”凌槿君说:“哥哥。”
  靳钰真把手抬起来了,但是没能抽得下去。叫凌槿君逮住了空子,抓着他的手一路亲上去,软而薄的唇轻轻蹭过他的手心,掌侧,修长的手指,锋锐薄削的腕骨。
  他的吻像雨点,密的,烫的,像能融化人的骨头。靳钰闭上眼仰了头,凌槿君顺着他的手臂一路亲上去,到了手肘处忽然路经一转,直直往下。
  靳钰及时一把掐住了他的脸,“凌槿君!”
  他用劲不小,手上青筋突起,筋骨走势锋利,是双很男人的手。凌槿君被他掐着抬起了脸,眼尾薄而垂着,透着红,目光中藏着潮湿的水汽,欲落不落地看着他。
  靳钰对上他的眼,沉声道:“别犯浑。”
  凌槿君挣开了他的手,头低下去了。
  靳钰仰起了头,眉头紧蹙,伸手要推开他。凌槿君活似头顶长了眼睛,拦住了他的手,啪得摁在了书桌上。宽大的书桌后,只能偶尔看见有谁的发顶不时冒出来,靳钰的手还被他摁在书桌上,皱着眉,过了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忽然使劲挣开了凌槿君摁着他的那只手,将桌上的台灯打翻了下去。
  好在这灯质量不错,光影没暗,侧面拉长了地板上的两个影子。凌槿君跪着,半晌,将脑袋抬起来了,白皙的肌肤下透着血色,像从滚烫的水里刚捞出来,浓睫没能掩住眼里的幽光,痴痴叫他,“哥……”
  靳钰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没能答他这一句。
  可很快他的身子又忽然往上弹了下,大腿根一痛,凌槿君一口咬在了上头,再轻轻地啄吻下去。空荡荡的房中响起了另一道喘息声,靳钰不说话了,仰头凝望着天花板,待到那喘息声微平,才说:“好了没?”
  凌槿君不答,扑上来又要吻他的唇。
  靳钰一巴掌将他抽了回去,“好了就滚出去。”
  他没使劲,落在凌槿君身上也就是不疼不痒的,凌槿君又攥住了他的手,忽然又扑进了他的怀里,撒娇似的,硬把自己完全塞进他怀里去,轻声叫他:“哥。”
  靳钰仰着脑袋,“我求你先闭会嘴吧。”
  凌槿君低低笑起来,震得靳钰胸口一阵发麻。他攥住靳钰的居家服的衣襟,小声说:“哥哥。我只有哥哥了。”
  靳钰沉默着,凌槿君攥得他这样紧,紧到好像这世界是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靳钰是唯一的船。
  “哥也只有我了。”凌槿君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倒掉的台灯没人扶,光影摇晃着,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摇晃地变了形状,分不出谁是谁。凌槿君的声音很闷,问他:“我能和哥一起睡吗?”
  “为什么?”
  “一起睡的话,哥做噩梦了我就可以叫醒你,我做噩梦哥也可以叫醒我。”
  靳钰低了头,看了他一会,“你如果一直去想这些,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为什么要忘?”
  “你提起来的次数太多了,总是念念不忘,是永远也好不起来的。”
  “我没有说要忘记啊。”凌槿君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要忘记?”
  “都已经过去的事为什么要一直反复提起来?”靳钰知道凌槿君有的时候会非常的执拗,执拗地近乎偏执,耐心劝他,“你还年轻,往后日子会是好的,抓着过去事不放就会越钻越深,迟早要把自己逼疯。”
  凌槿君忽然笑了一声,“哥就是这样想着所以才强迫自己忘了的吗?”
  靳钰皱了眉,“什么?”
  凌槿君却又软了声音,“可是如果连我也忘记的话,哥哥和我不就会很可怜吗?”
  “可怜?”
  “没有人记得,只有我们记得,记得那些时候有多艰难,所有人都忘了,也不肯承认。你想啊,哥,那时候,那时候我们多苦啊。”凌槿君说到这停了一下,“如果你和我也都甘愿忘了,那以前受苦的我们算什么?没有人记得他们,那不是很可怜吗?”
  靳钰还真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也很震惊人居然还能剑走偏锋地找到这样的角度,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天才道:“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忘记的话,不就是代表原谅?”凌槿君问:“哥是希望我原谅他们?”
  靳钰:“我哪个字是这样说的?”
  “所以不能忘啊。”凌槿君说:“没有恨的话,人要怎么活下去?”
  靳钰忽然发现这崽子在一条名为“三观不正”的歧途上越走越深,不是他一时三言两语能拽得回来的,心累道:“闭嘴吧。”
  凌槿君乖巧地闭了嘴,不再多说,安静地依偎在他胸口。
  所以是因为这个才要忘记。凌槿君想,所以才会这样,就算害怕也不说,惊恐发作到不能再出门了也不说,总是把自己塞在一具刀枪不入的铁壳子里,死也不肯回头再看一眼,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彻头彻尾的疯了吗?
  真可怜啊,我的哥哥。
  靳钰从桌上摸了一根烟叼进嘴里,火星一闪而过,烟雾升腾而起,大半根尼古丁入了肺,靳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叫这小崽子牵着跑了。
  他抬手想狠狠抽他后脑勺一下,却没能落下去——凌槿君静静依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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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想招奖励自己了小君
  第22章 22. 肋骨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