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哥。”凌槿君又凑近了些,“但我已经不是个小孩了。”
  “比如呢?”
  “比如我已经长大了,我个子长得很高,我能打得过很多人。”凌槿君说:“我可以保护哥了。”
  靳钰扭头,凌槿君鼻梁上架着他的眼镜,他可能是不习惯戴眼镜,姿势不正确,微微滑了下来。靳钰看了他一会,伸手拿下来,带回自己脸上。
  凌槿君摸了摸骤然空荡荡的鼻梁,又说:“真的。”
  “哥靠着我吧,我不会再让你觉得有一点痛苦的。哥要是走不了路,我就背着哥走,哥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一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人和自己说可以依靠他,听上去和黄毛小混混拐骗小姑娘时画下的饼没什么区别。靳钰不吃他这一套,“小崽子,你拿什么让我‘靠着’?”
  “我会赚到很多很多很多钱的,哥。”凌槿君道:“我会让你住很大很大的房子,比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大一百倍,我们会有个很大很大的家。”
  靳钰勾着唇角,觉得他挺有意思,像幼儿园的小男孩心急的向喜欢的女老师示好,“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钱,也有很大很大的家了。”
  凌槿君很想说这不是“家”,这个不是,以前我们小时候各自住着的也不是,那个灌木丛后面才是我们的“家”。但他看着靳钰,觉得还没到时候,没敢把这腔不成体统的真心话剖出来,又重复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哥,等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靳钰提醒他,“我比你大九岁,按照一般的生物规律来说,我很大可能会死在你前面。”
  言下之意,要死也是我先死,哪轮得到我去怀念你?但凌槿君听了这话,立刻果断道:“不会,哥绝不会比我先死。”
  “怎么,你还会算命?”
  凌槿君说:“就是不会,反正不会。”
  凌槿君将身子靠过来,长头发垂在脸颊旁边,轻轻晃着。靳钰发觉他很爱穿这种针织或棉麻的衣裳,多半是浅色。他皮肤白,能很好地将这种衣服的优势衬托出来,显得他气质温和,柔软无害,下垂着的眼尾泛着红,又不会显得他过于没有血色,年轻而有活力,像白色的西施犬。
  电视里的音乐没有听,欢快地流淌出来,凌槿君的眼尾愈发垂下来了,有些迷离地半合着,他的视线落在靳钰的鼻尖上,缓慢地移下去。
  手底下摁着的沙发垫像有了生命,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掌心。音乐变得嘈杂,他们欢呼着,欢呼着将主人公抛到了半空中。凌槿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他摁着沙发的手指难耐地蜷起来,颤抖着叫了声,“哥。”
  他的脸颊碰到了靳钰冰冷的眼镜框,靳钰偏过了头。
  凌槿君的唇落了个空,若有若无地擦过了靳钰的侧脸,定在了空气中。
  谁都没有说话,电视中的音乐高潮过后,又复还了平静。许久,靳钰叫了声,“凌槿君。”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听不出有责备的意思。凌槿君没有回答,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过了会,他好像是突然回了神,陡然收了手,不发一言的起身跑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了,靳钰在原地想了一会,眉心皱起个很细微的纹路。
  他起身往凌槿君的房间走过去,没有立刻打开,先敲了敲门,“凌槿君。”
  屋子里没有人答他,靳钰于是拧开了门把手。里面没有开灯,凌槿君坐在一片黑暗中,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凌槿君。”靳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问他,“你喜欢我?”
  他问得很直白,也有一瞬间想过是不是应该迂回地提这事,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拐弯抹角不能解决问题,话还是得说开了才知道从哪里入手。
  凌槿君听了这话,低着头说:“不是啊,我不喜欢哥的。”
  他问得平静,凌槿君也回得平静,让人觉得真假难辨。靳钰于是又换了个方式问,“你喜欢男人?”
  凌槿君还是说,“不是的,我不喜欢。”
  靳钰皱了眉,沉下了声音叫他,“凌槿君。”
  凌槿君的身形动了一下,过了会,他慢慢地将脑袋抬起来,脸上露出个笑,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床板,问他:“哥在担心什么?”
  靳钰看着他,“你说呢?”
  “哥为什么要反问我啊?”凌槿君说:“我不知道的。”
  “你不要逃避问题,这是没有用的。”靳钰看着他,“我需要你好好和我谈一谈。我以前没注意过,刚才想了想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之前就很爱粘着我,又说什么‘我们的家’,你刚才靠过来是想做什么?”
  “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凌槿君撑着床板,歪头笑着,“哥觉得我是喜欢哥?”
  靳钰不说话,沉着脸站着。
  “不是啊,我不喜欢。”凌槿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男人,哥难道你忘了安安吗?”
  “你不是说过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可怜?”
  “骗你的。”凌槿君说,“我是怕哥伤心啊,我喜欢她的。她人那么好,愿意给我一口吃的,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人又长得好看,我会喜欢她很奇怪吗?”
  靳钰打量他,应当是在衡量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凌槿君知道他没有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于是笑着继续说:“真的啊,哥。我只是觉得哥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害怕哥会忘了我,对不起,哥,我让你觉得烦了吗?”
  靳钰默不作声站了会,漆黑的眼中视线沉甸甸的,略带考量地落在凌槿君身上。凌槿君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着,眼睛看着很澄净,不像说谎的样子。
  “不许再这样了。”半天,靳钰冷淡地开口,像是警告,“凌槿君,管好你自己。”
  靳钰离开了,卧室门被关上。凌槿君坐在黑暗中,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没有动。片刻,他仰面躺倒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抬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14章 14.不可言说的
  下雨天,靳钰坐在窗边,望着下面湿淋淋的马路。
  三月中,已经到了开春的时候,天还冷得和深冬里没区别,又整天下雨,落地窗外断断续续地攀着细密交错的雨珠,干了没一会再续上。靳钰支着脑袋往外看,神色冷得和外头的雨一样,脑子里还转着之前的事。
  自那天靳钰质问凌槿君喜不喜欢他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星期,凌槿君后面倒是没什么异样,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正常地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是他自己有些烦心,总觉得这小子躲躲闪闪地没说实话,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顺着往前找又实在揪不出什么算得上证据的东西来,一来二去,搅得他心烦意乱。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靳钰想得专心,没注意到厨房的磨砂玻璃后凌槿君正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靳钰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连后脑勺都生得很好看。凌槿君面无表情,目光却是炽热的,从暗处投出去。靳钰或许是有察觉,脑袋动了下,凌槿君便迅速地将身子收了回去,丁点声音没发出来。等到靳钰转过来,看到的一片空,便又将头扭向窗外。
  锅里煲着粥,案板上躺着洗净的西红柿,菜刀躺在一旁,刀刃闪着寒光,他等会打算为靳钰做一道糖拌番茄。
  凌槿君看了会,拿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过了会,正对着窗户发呆的靳钰便听着了一声很轻的痛呼,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靳钰猛地回了神,厨房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别的动静传过来。靳钰起身往厨房走,刚走进,先看见的是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滴落的几滴血。
  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凌槿君站在一旁,他那只骨折的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头,十分欲盖弥彰。靳钰看着他,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沉声道:“凌槿君,手拿出来。”
  不是他丧心病狂地指使一个伤未痊愈的人去厨房做饭。是凌槿君从前些日子就不许他再叫外卖,一哭二闹地非要自己下厨,靳钰拗不过他,也懒得和他掰扯,随他去——反正他料定凌槿君一只手做不好什么,自己知道费劲后头也就不会闹着做了。
  谁知道凌槿君还真就能一只手做饭,还做得挺好,可见这小子实在是厨艺界难得一见的奇才。
  但奇才果然也还只是个凡人,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非要作死果然只能招来雷劈。
  凌槿君支支吾吾,眼神乱飘,心虚地不动。靳钰耐心告罄,强硬地将他的手扯出来,翻过来一看,脸顿时就黑了。
  只看他掌心横着道刀痕,伤口看着不深,但还是出了挺多血。凌槿君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是想切番茄,但是手滑了一下,摁到了刀口,就……”
  “你可真行啊。”靳钰是气过头了,语气居然还挺平静,“一天不作死浑身刺挠,你是觉得只残了一只手不够光荣还想连带着把另一只手也弄残了,成双成对,多炫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