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苏蔓是无意识的,手指抓住了被子的边缘,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回,指尖都在颤。花蕊承露,潮水绵绵涌动,温热如泉水般抚慰,一抗接一浪。
  苏蔓的身子扭动起来,深睡中也无意识呻吟,哼哼唧唧像小猫撒娇,呼吸都粗重。过一会额头沁出薄汗,眼皮颤颤松开,瞳孔已经失焦,眼神是涣散的。娇软的腰肢拱起来,脖子向后扬起,最后在喉咙里挣出破碎的低音,呜呜咽咽小声哭起来,在最高处被抛落下来跌进最温柔的怀抱。
  身子不动了,以更深堕的意识滑进睡梦里,大腿内侧都是一片潮湿。沈鹿从被子里钻出来,脸上尽是餮足之后的欢愉,做好清洁之后去观察她宝贝的脸,呼吸更沉了,薄唇微张,嘬了一下是甜的。
  小狗终于玩累了,躺进被子里抱住姐姐,深深吸了一口,那是熟悉的香气,又带点不一样的欢愉的甜美,这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苏蔓这一觉睡得极沉极沉,几次听到沈鹿说话,想回应又发不出声音。这感觉像是小时候和姥姥在院子里睡觉,姥姥用蒲扇给她扇风驱虫,她总想起来再吃块西瓜或是玩会积木,可是好困,怎么都醒不过来。
  是姥姥抱她去床上,给她唱童谣哄着她睡。尤记得那时窗外月如钩,满地银光,虫鸣蝉噪岁月安好。
  她眼角沁出眼泪,倏地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明亮微风拂动窗帘,空气中好像有一层柔光滤镜,让周身都晕着朦胧的光线。她起身,双脚放进柔软的拖鞋里。
  她好像对这个房子极为熟悉似的,毫不犹豫穿过房门,从二楼楼梯下望,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苏蔓沿着楼梯走下去,远处的人影好像是特地在等着她似的,然而直至走到她眼前,那人仍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光影。但苏蔓觉得这也理所当然,和那人聊了很久很久。
  心脏猛得抽了一下,苏蔓睁开眼。
  竟然是梦中梦,刚刚所有的梦境尚且清晰,对话犹在耳边,她坐起来确认自己这一次是在现实之中。窗外天光大亮,和梦境里醒来的感觉竟一模一样。
  沈鹿醒了,挨着贴过来抱住苏蔓的后背,冰凉的后背被温暖了,苏蔓这才确认了这一层不是梦境。
  “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蔓歪了歪脑袋,尚且有几分困惑,问沈鹿:“这房子,不是租的,是你自己的吗?”
  沈鹿的睡意都突然抽空了:“姐姐怎么知道?!”
  苏蔓想了一会,郑重和沈鹿说:“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好像梦到了……你妈妈。”
  沈鹿很诧异,不敢相信,确认苏蔓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姐姐,有个事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你说。”
  “妈妈……在四年前因乳腺癌晚期去世了……这房子是她留给我的。”
  “这就合理了。”苏蔓叹出一口气,摸摸沈鹿的脸,“我不怕,因为那是你的妈妈,我和她聊得很好,我想……她是来看看,和她女儿在一起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苏蔓把刚刚梦的内容讲给沈鹿听,沈鹿怔怔听着,不知不觉眼泪已是满面。
  第51章
  事实上,梦境并非苏蔓描述得这么温馨温情,仔细回想起来,那甚至可称之为剑拔弩张。
  对方请她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苏蔓不愿意盘腿屈坐,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支起来,手臂架在膝盖上。她身着宽松飘逸的白色衣袍,这姿势颇为凌厉潇洒。
  有别于平日的苏蔓,梦里的苏蔓是松弛的,恣意的,完全没了高管高知女性的自持和束缚。她的面前是一位年长的中年女性,脑后盘着黑色的发髻,插了一根翡翠的簪子,身上穿着丝绸的衣裳,胸前有盘扣,袖口缀着繁复的花纹。
  苏蔓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在梦境里,那脸仍然有美丽温婉的熟悉感,宛如故人相见,可等开口语气却不温和,万般挑剔又刻薄。
  “什么名字。”
  “苏蔓,蔓草的蔓。”
  “多大了。”
  “四十。”
  “啧,年纪可不小了。”
  “风华正茂。”
  “这个年纪了,没有结婚?”
  “没兴趣。”
  “什么叫没兴趣!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人不着急吗?谈过几个男朋友?那个肖什么沐真的不喜欢吗?”
  对方的连番质问让苏蔓感觉自己周身长出毛刺来了,这些问题太熟悉了,是家里每个亲戚每个长辈都会反复盘问苏蔓的话题。每个都是在扒开她身体的外壳,试图剥出淋漓血肉给他们看的问题。苏蔓在梦里远没有现实情绪稳定,她抿紧了双唇,脸露讥诮。
  “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没义务和任何一个人汇报解释。再说了,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笑话!结婚怎么能是自己的事情?什么年纪就应该做什么事,所有人都是在二十几岁谈对象结婚生孩子,这是传统!”
  “无聊。”苏蔓皱皱鼻子,索性把那个蒲团踢远些,大开大合地席地坐下来,颇为桀骜地扬起脖颈。
  “那好我再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是苏局长和朱行长的女儿,有幸,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苏蔓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
  “家世倒还好,正经机关单位家的,生的女儿还有惊世骇俗不结婚的,这不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再笑话也戳不烂脊梁骨,我又不是为闲言碎语活着。”
  那女人叹口气,指挥着苏蔓,“你坐近些,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不要。”苏蔓的骨头从脊梁后面倒长起来了,“我三个鼻子五张嘴,八个眼睛十条腿。”
  对方笑了,语气软了一些:“那不成妖怪啦。”
  “做妖怪多好,我多张嘴吃八方,多条腿跑世界,多双眼睛纵观古今看透人心。”
  “文化不错,书读得怎么样?”
  “有时我第一,有时林清幽第一,后来……后来就只有我第一了。”
  “做的什么工作?”
  苏蔓终于不耐烦了,衣袖鼓风而舞,像个孩子一般抗议起来,“怎么一直问我话,阿姨您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了解你。”
  “了解我?”苏蔓冷笑了一声,“我都不了解我自己。”
  “我的人生阅历总比你长些,看人不会看错,我会有我自己的判断。”
  “那更可笑了,您从我长相、家世、工作、学历了解我?您问我这些不过了解了一个苏蔓的外壳,那外壳随时可以弃之不用,随时分崩瓦解。”
  “那我了解你什么?”
  “不如从我热爱什么,憎恶什么,放弃什么,执着什么来了解我。”
  对方有了兴趣,尾音吊了起来:“哦?那你说说看。”
  苏蔓站起来了,开始在场中踱步,言辞密集字字高亢,像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话剧演员。
  “我热爱书籍、运动、聚精会神地工作。我热爱春天细雨落在嫩叶上,热爱夏天夕阳坠落天边,热爱秋天落日簌簌冬天炉火哔卜的声音。我热爱这天地间平凡的四季,岁月流淌的宁静,内心丰饶的静寂。我憎恶开会,矫揉造作的人际,憎恶权力的压迫道德的绑架,憎恶人与人之间过分亲密又格外冷漠。我放弃了被父母安排好的一生,放弃了插满人造鲜花的罗马大道,放弃了所有人加赠予我的期待,放弃了塞进我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和世俗授予我的取向观。我执着以自我为中心,以自己的感受为第一感受,执着让自己觉得舒服快乐,执着活成我自己的样子,过我自己的人生。我是胡乱生长的一棵蔓草,风吹不到,雨淋不坏,这样子说的话,您算不算有些了解我了?”
  对方目瞪口呆,完全被苏蔓这段长篇大论给震住了,她思忖了一会,只是摇摇头。
  “都是孩子气的话,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确实和我们那一代人不一样了,人哪有为自己活着的?人不都是为了父母家庭孩子活着的。”
  “观念早就不一样了。命是自己的,谁都只活这一次,为别人而活的人生,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自私,是享乐主义!按你这样活,怎么给别人关心和善意?别人又如何感受你的爱意。”
  “我有十万分的生命力,才有十万分的能量赠予别人,这是互相滋养的,不是各负盈亏的。”
  苏蔓这些言论对方越来越听不懂了,只是惊诧、怀疑和忙不迭的否定。
  “歪理一套一套的,跟我那女儿一色一样。她和我说就喜欢女孩子,要找到比这世间所有男人加起来都要好的女孩子。现在来看,你们也是臭味相投罢了,哪里比得上男人的气概担当责任心。”
  “哈。”苏蔓笑得极大声,不像笑更像是嘲讽。她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笑得在地上横躺下来,单手托着脑袋,侧身姿态懒洋洋的。
  “气概担当责任心,这些词我不知道原来是为男人造的字,古往今来有几个男人担得起这几个字,我看倒是有许多女人可以。您也是女人,怎么说这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