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呵呵,你那手艺,这么多年没穿帮,得亏了……”
  话未说完,江祈安猛然惊醒,他在说些什么!
  要不说武大哥招千禧喜欢呢,同样难吃的东西,武大哥吃了只会哈哈大笑,嘴里夸个不停,十分捧场地全吃完,再最后说一句,“下饭!就是盐多了,阿禧记得给我送水嗷!”
  千禧一顿饭能被夸上天,下午便去给武一鸿送水,二人腻腻歪歪到日落之时。
  武一鸿好手段呐!
  他那时还觉得武一鸿虚伪至极,现在看来,他才是那个蠢人!
  嗯……江祈安以前没能明白,竟在今天后知后觉,完成了深刻的自省。
  江祈安靠着车壁的身子忽然坐直,直勾勾盯着小几上的炊饼,指节微动,跃跃欲试。
  却是被千禧抢在前头,炊饼已经到了嘴边,她却犹豫,这炊饼冷凉了便不好吃,但她又吃饱了。
  纠结之时,她感受到身旁人强烈的视线,顿时住口,回眸,“你想吃?”
  江祈安泄气,“没。”
  “你尝一口嘛!我婆母做的饼是真好吃。”千禧笑靥如花,饼已经递了过去。
  江祈安忍住推拒的想法,缓缓接过那饼,咬了一口,温热的,味道极好。
  想象着武大哥当年的夸赞之词,他生硬地道,“味道极好……”
  大段大段的夸赞词句浮于脑中,最终却只说出短短四字。
  江祈安莫名心凉,原来夸赞是这般艰难,武一鸿的爽朗模样浮现于他脑海,那样的笑意他怎么也做不出来,他想,他与武一鸿,任谁来选,结果都一样。
  或许他天生就不讨人喜欢。
  江祈安敛下眉目,喉间的炊饼变得难咽。
  “不得了啊!难得你能说句好吃!”千禧激动眼冒星星,像是瞧见了美景奇观。
  “改日我让婆母多做一些!给你送去!”
  江祈安抬眸,对上她带笑的眼,她实在是明媚得让人张惶,而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更没法用同样的笑意,承接她的欢喜。
  果不其然,江祈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千禧也没法自己一个劲儿地说,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千禧习惯了他的冷,这会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在车里百无聊赖。
  她闲不住,会时不时地发问,“祈安,昨日听我婆母说,西街的临风酒楼有一姑娘,年方二八,长得可好看,官媒私媒门槛都踏破了,她一一回绝,说要找个玉树临风的郎君,我觉着你们挺般配……”
  江祈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只静
  静看着她,檀口张合,镶嵌着绿松石的小巧耳坠在她脸颊上拍打。
  他记得,那是武一鸿送的耳坠子,撑了一个月船,花了半吊钱才买下的一对坠子。
  那时的他买不起,祖宅被洪水冲垮了,传家的玉佩当掉换了些银子,还得留着上京赶考,他想给千芳阿婶银钱,作吃穿用度,但阿婶好心从来不收。
  那时她带着耳坠在他面前笑得开心,却像是要将他凌迟,一刀一刀剐得他喘不过气。
  “祈安,你说说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千禧嘴皮都说干了,实在没得到回应,才唤他一声。
  江祈安回神,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以至于他微微红了眼,在昏暗的车厢中并不明显。
  他深知自己的无能,却是心比天高,他曾肖想过他有朝一日高中,买来成箱成箱的首饰,放在她面前,她会高看他一眼吗?
  想着,他扯唇露出一个极其淡薄的笑,“你这样的。”
  千禧一愣,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这样的?
  思忖半晌,她觉得江祈安可能喜欢像她一样开朗的女子,毕竟他太闷,若是找个同样冷性子的人,可能会少些乐子。
  至于话中有关暧昧的那丁点信息,千禧直接排除,压根没往那处想,毕竟他从未对她展露过温和柔软之态。
  “明白了!”她点头,“我会帮你瞧着!若是有合适的姑娘,我一定先顾着你!”
  江祈安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霎时消散,若有似无地传出一声低笑。
  一路很长,因为江祈安与任家相约好了在城外赏花。
  快到晌午,几人才到了城郊杏花林。
  杏花林中有一酒家,酒家临湖,风景极好。
  马奉春见马车驶来,顿时激动不已,忙迎了上去,“哎哟,你这状元郎,这几日去了何处?可把我急坏了!”
  江祈安下了马车,整理衣襟,淡淡扫了一眼,不做应答。
  转头望向车里,笑意温和,“夫人,到了。”
  第8章 摘荷花千禧一想到要见到马奉春,……
  千禧一想到要见到马奉春,头都大了,可江祈安对她承诺,今日戏做足,马奉春必定收拾行李回京。
  她将手伸给江祈安,手掌很大,指节瘦削修长,指尖冰凉。
  莫名想起儿时,江祈安头一回到她家时,小小的手掌将她牵得很紧,睡觉也不敢放开。
  那时的他就不说话,饿了痛了从不会喊叫,只是红着一双眼,死死咬住唇瓣,像受了欺负的小狗,成日黏着她。
  怪可怜的。
  千禧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
  江祈安身子一僵,凝眸望着她。
  千禧朝他笑了,很寻常的笑意,却是万分强势地夺走了江祈安的呼吸。
  他垂下头,耳根子阵阵发热,直到千禧下了马车,轻声催促,“祈安,走啊,马奉春看着呢。”
  江祈安拉着千禧朝马奉春而去,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对马奉春笑得冷淡,轻飘飘地开口,“马公公,这几日与夫人寻了个清静地方,可算明白了什么是新婚燕尔,人间惬意。”
  马奉春听得眼角一抽,“怎的,见着我你们就不惬意了?”
  江祈安微笑,千禧也微笑。
  “哼!”马奉春宽袖一拂。
  酒家客人不少,都是来赏花的。
  千禧见着等候在此处的任家二老,露出狡黠笑意,她觉着好玩,老远就热情招手奔过去了,“爹爹,娘亲!”
  她一把拥上了任夫人,回想着当初嫁人后头一次见到母亲,她多了不少真情实感,“阿娘啊,可想死女儿了!”
  任夫人何尝不是呢,她的遥遥离家几日,杳无音信,找不着人,她每夜每夜都睡不着。
  二人演得情真意切,江祈安和任堰看得一愣一愣的,却也配合着演戏。
  马奉春今日是被江祈安邀请到此处的,一家人赏花时,他在一旁对江祈安冷嘲热讽,“今日请我来,就为了看你们阖家欢乐?”
  江祈安迎风而立,青灰衣角翻飞,裹挟着杏花微微发涩的清香,“马公公,新朝初立,陛下都放过我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公主年幼,很多事情她看不清楚,你还看不清?还是你那一身前朝遗留的毛病始终改不了?”
  “权势,并非万能的。”江祈安悠悠说道,面上是凉薄的笑意。
  当今皇帝草莽出生,一朝得了权势,便以为这权势无所不能,可逼迫任何人就范,哪怕他不这么想,他身旁一起得道升天的人,一定会这么想。
  既如此,改朝换代有何用?不过是又一轮回。
  江祈安不喜,因此对马奉春并不客气,话里话外讥讽他是那前朝余孽。
  马奉春闻言也只是轻嗤一声。
  前朝留下的太监,在新朝处处局限,因此他谨小慎微,讨好公主,只求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却不想这个江祈安那么难对付,马奉春越发咬牙切齿。
  今日天气极好,不少赏花的人来这酒家歇脚吃茶,店家生意极好,大堂内坐满了人。
  几个寻常妇人见到江祈安笑呵呵迎了上来,“哎呀,县令大人!”
  “刘夫人也来赏花?”江祈安自然而然应答。
  “任二姑娘!”刘夫人也对并肩而立的千禧打招呼,“哟,瞧我这嘴,以后要唤江夫人了!”
  千禧与他并肩而立,也露出客套礼貌的笑意,浅浅施礼,“许久不见刘夫人,越发有精神头了!”
  刘夫人浅浅一笑,目光掠过任家二老,落到一旁的马奉春身上,“这位是?县令大人瞧我这记性,是县令大人家中亲眷?”
  江祈安眸光一闪,“怎会!这位是马奉春马公公!”
  刘夫人作惊讶状,“呀!马公公,岂不是京里来的人?”
  话音一落,刘夫人周围的夫人脸色一变,皆捂嘴惊讶,看看千禧,又看看马奉春,而后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马奉春见状,只觉得她们议论的模样很是怪异,一股燥意油然而生,他尖着声音笑了笑,“各位夫人们这是议论什么?倒不如说与我听听!”
  “不……不敢……”刘夫人眼神闪避,忙向他行礼,“马公公抱歉,是我们这些乡野村妇有眼不识泰山,不打扰县令大人赏花了!”
  说完,刘夫人携一众女眷离去,临走时,仍有目光向马奉春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