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禧脑袋微微垂着,任婆母数落,还挂上了不要脸的笑。
  二人来到桌边,千禧能感受到饭菜的热气,笑嘻嘻问,“阿娘吃过了吗?”
  梁玉香见她这厚脸皮模样,哼了一声,“姑娘家都不回,哪吃得下!”
  她说完,转头对院里大喊一声,“老武,吃饭了!”
  院内传来嚯嚯的磨刀声,千禧去桌上捞了块热乎的饼子,蹦跶着去了院里,“阿爹!这么晚了,你磨刀作甚?”
  武长安个子高大,身材魁梧,却因为三年前的火灾烧毁了皮肤,整张脸肌肉拉扯着,微弱火光下,显得狰狞可怖,一双小臂也截了,只留两个畸形的胳膊肘,把着刀柄,在井边将刀磨得嚯嚯作响。
  千禧走近后,才看清公爹磨的不是菜刀,而是当衙役时用的腰刀。
  她顿时不安起来,公爹早不做衙役,过的是太平日子,磨这刀作甚,她含着饼子,含糊问出了口。
  却听武长安气势汹汹地问,“那个士曹姓高是吧?明儿就去找他理论,上任头一天,就让你去那舟山办差,路熟不熟?有没有衙役跟着?若是出了事怎办?看你娘不在了,就欺负你,那不可能!”
  千禧:“……”
  她没想到撒这么一个谎,竟能让二老气成这样,只得好好哄哄两个老人家。
  “是我自己要去的……”千禧笑呵呵的,将武长安拉到了饭桌子上,又是承诺又是赔罪的,“以后我一定早些回来!”
  梁玉香将肉往千禧碗里夹,仍旧念叨,“千禧啊,你勤快是好事,但你不懂当官的,他们就是爱欺负小娃娃。找时间我去给那高士曹送点礼,一是求人,二来态度也得硬气,不然他不得卯着劲使唤你!”
  “那好!改日你去买两坛好酒,买些点心给那高士曹送去……”武长安也附和道,“得让他们知道千禧家里还有人!”
  千禧:“……”
  武长安和梁玉香商量得太过认真,千禧连嘴都插不上。
  她还没去过金玉署呢!就把高士曹的名声坏了!
  以后真要做事,他不得给自己穿小鞋啊!
  但是帮江祈安也是高士曹知道的,只能用江祈安的名头压一压了。
  千禧虽然在江祈安那儿吃了一顿,但是为了不露马脚,她又吃了一顿,梁玉香手艺很好,菜也是她爱吃的,只是饼子多少有些绵软,不是刚出锅的酥脆。
  想来,反复热了好几次,千禧以前和武一鸿武双鹤贪玩,回家吃能吃到的就是这样绵软的饼子。
  饭后,武长安用他那畸变的胳膊肘夹着一小杯泡过的药酒,一口饮下,斯哈一声,整个人看起来生龙活虎。
  若是常人见了他,定会被他狰狞的面目吓得退避三舍。
  但千禧知道,他是救下了羡江县衙无数档案卷宗的衙役。
  她时常会想,这样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没有好命。
  千禧盯着武长安的兽皮帽子看了好久,不禁道,“阿爹,我改日去给你买顶薄一些的帽子。”
  “花那钱做啥!整个草帽不就行了!”
  ……
  江祈安为了配合千禧,这夜宿在了县衙。
  春日晚风轻拂,迎春花的香味随风而来,他
  披着青灰的长衫,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思绪万千。
  但重中之重,得先将马奉春打发走!
  第7章 你这样的江祈安这两日都住在县衙……
  江祈安这两日都住在县衙,马奉春在江宅急得团团转,怎么也找不见人,去了任家也是回回吃闭门羹。
  这日,马奉春又去了任宅,门房又将人拦在了门外。
  小厮匆忙将来访者报与任家老爷。
  任堰听完,面色紧绷,一阵青一阵灰,时不时瞥向堂中端坐的男人。
  江祈安一袭青灰长衫,素净清贵,神色闲适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缓缓放下,“任老爷,别急。”
  任堰欲言又止,只能微微叹息以传达不满。
  江祈安见时候差不多了,悠悠开口,“任老爷可是在担忧得罪公主?”
  谁说不是呢!个个都是大人物,他一个小商贾谁都得罪不起,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还是明白,任堰只能暗自腹诽。
  江祈安余光扫过一脸苦相的任堰,淡淡道,“任老爷想想,陛下若是真想促成这门婚事,我是否走得出梁京?”
  “公主豆蔻年华,情愫来得快去得快,过不了几年她就忘了这事。陛下惜才,才会对公主的请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我回岚县任这县令。”
  “任老爷总不该分不清轻重。”
  任堰听完,才按捺下几分担忧,若陛下真要招他为驸马,一道圣旨的事,以后公主的热情褪去,他还得指望着县令过活。
  “是,县令大人说得是,好儿郎怎可耽于儿女情长。”任堰擦了擦额间汗水,“可这马公公实在缠人,家里人多口杂,我怕瞒不住。”
  “无碍,明日千禧姑娘和会配合咱们演这一出戏。”
  “噢,那便行……”任堰想着明日新妇回门的筹备。
  “咱们接着谈东郊那块土地。”江祈安话语严肃,原本与任家结亲,就是为了让任家在岚县坐大,现在亲没结成,但事情还是要办。
  “每亩十贯钱。”江祈安面色自若。
  “十贯?”任父一听这个价格,脸色铁青,“我当初收这荒地都花了不止十贯,那还是十年前的价,现在少说要卖百贯!”
  这样的情绪在意料之中,江祈安神色不变,“任父,任家在岚县不算富有,可当初媒氏千芳说亲时,给了我城中闺秀的名册,我独独只看中你们任家,你可知为何?”
  任堰女儿逃婚,他本就有愧,抬不起头,现在被他这么一点,自是无力反驳。
  他的沉默,江祈安看在眼里,适时,他继续下文,“本该唤你一声岳父,但现在缘分没了,我却仍旧相信你任氏门风,才与你谈这桩生意。”
  江祈安忽的站起身,扬声道,“任老爷,新朝初立三年,我这是梁朝第一个状元!”
  “我的所作所为,陛下看着,满朝文武看着,大梁百姓看着,他们都擦亮了眼,翘首以盼,我自己选的岳父,我会害你?”
  “前朝为何崩坏,新帝为何起义建立这大梁,你得想清楚!收回这些豪强乡绅的土地不过是第一步,我现在低价收了,你们还能有钱赚,未来的生意也有你们一份。但若是陛下派兵镇压,别说十贯,九族都没了。”
  “任老爷啊,你要那荒土地作甚?买佃奴来为你种地?岚县不足两万的人口,种得出花儿?我能给你的,是永世之利。”
  “是继续守着前朝的遗土,还是同我一起做这新朝之臣,任老爷三思。土地在我手里,我才能让这岚县人口翻上一倍,让亩产翻上几番,到那时,任老爷还愁没钱赚?”
  江祈安一番话,让屋内气氛陡然紧了几分。
  任堰心头震颤,不觉将目光投向江祈安,长身玉立,斯文之态,却是锐意进取,旭日东升之势。
  是锋芒极锐利的年轻人。
  良久,任堰开口,“依大人所言。”
  *
  回门那日,江祈安早早就乘了马车来接。
  彼时,天边方泛鱼肚白,千禧还想背着公婆溜出去。
  却不想,婆母梁玉香早早就起身做好了饼子,在千禧出门时塞了两个给她,“那么早!你们那金玉署的士曹当你是铁做的不成?”
  千禧干笑两声,“今晚也可能会晚些回来,阿娘别等我!”
  梁玉香嫌恶地咦了一声,开始念叨起这金玉署的人不厚道。
  恶名就让高士曹背!
  千禧拿着饼子就跑路了,过了两个巷子口,在事先约定好的地点见着江祈安的马车。
  车帘掀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
  千禧捧着饼,没手给他,直接忽视了那双手,踩着马凳就蹦上去了,留那一只手在冷风中无所适从。
  她今日一身藕粉襦裙,薄蓝腰带,更衬得人娇嫩明丽。
  原本昏暗的车厢,在她上来后变得明亮,江祈安眉宇舒展轻扬,他挪了挪位置,千禧也没了前几日的生疏,自然而然坐下。
  她衣角擦过他的半边胳膊,清幽淡雅的香味扑来,似是铃兰的芳香,还带着几分热气,须臾,又飘来炊饼的浓香。
  千禧将其中一个炊饼举到了他面前,“你吃了没?”
  “没。”江祈安转脸避开了那炊饼,“我一日两食。”
  太早了实在吃不下,他习惯如此。
  “就知道你没吃。”千禧又犹豫了会儿,将手缩回来,兀自吃起来,“还以为你长大了,就不挑嘴了。”
  “这可是我婆母做的,方圆几里你都吃不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武大哥最爱!”
  江祈安轻笑一声,“武大哥他什么不爱,你就算拿路边的猪草给他煮一锅,他都能吃得唏哩呼噜的。”
  千禧扑哧笑出了声,“你说得还挺对!每次看他吃得那么香,我以前真觉得自己厨艺非凡呢!要不是他去了边境,我还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