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冯清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艳羡:“圣上作的画啊,也就贵府老夫人有这福气了。”
  魏氏正待说话,墙外突然响起人声。
  “大冷天的,你带我来湖边吹风作甚?”
  女子娇嗔道。
  “小声点,别给爹听见,你不是想吃蟹吗,爷带你来捞蟹的,昨日有人送了几筐蟹到府里,来不及吃,就养在这湖里。”
  男子戏谑道。
  “胡扯,就算真有蟹,用得着你亲自捞?”
  “还是你懂爷,老实告诉你,爷新得了一味药,想和你试试。”
  “你个冤家,这儿人来人往,你也不怕哪个听见……”
  “咱们把船划到湖心去,保管没人听见。”
  “偏你花样多。”
  ……
  声音渐听渐远,不一会就听不见了。
  冯清岁有几分恍惚。
  因为幼年不能视物的缘故,她的听力异常敏锐,别人靠眼睛认人,她靠耳朵认人。
  刚刚那道女声,虽然和十年前差异颇大,她还是认了出来。
  那是翠雀的声音。
  翠雀曾经在她和姐姐所在的慈幼院待过两个月,且和她们住过一个房间。
  刚进院那会,翠雀很是黏姐姐,姐姐走到哪她跟到哪,姐姐做什么她做什么,比她还像小尾巴。
  姐姐听说她父母是被恶人杀死的,分外同情她,有好吃的也都分她一份。
  直到有一天院监要所有人到院子去,说有人偷了她荷包,要挨个检查。
  当时她和姐姐、翠雀都在屋里,听完传话,就都往屋外走。
  姐姐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翠雀走在后头。
  她听见翠雀的脚步停顿了几瞬才跟上,心中顿时生疑——翠雀一进院就和她抢姐姐,她跟护食的小兽一样,时刻警惕着她。
  因而从屋里出来后,她闹着要小白——那是姐姐给她缝的一个兔子布偶,她从婴儿就抱着睡,哪怕破破烂烂也舍不得扔,一紧张就要抱着——姐姐只好带她折返。
  翠雀也跟了上来,被她快步甩开了。
  她一个人冲回屋里,扑到她和姐姐的床榻,伸手往枕下一摸,摸到个质地光滑,像是丝绸做的荷包。
  ——翠雀方才停顿,便是为了将这偷来的荷包塞到她们床榻上,嫁祸给她们。
  她将荷包塞到怀里,而后摸到布偶,抱着布偶往门口走去。
  翠雀不知恶行败露,见她抓着布偶不放,嘲笑道:“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她默不作声。
  排队检查时,寻了个机会,把荷包塞回翠雀身上。
  院监搜身发现那个荷包,将翠雀狠狠打了一顿。
  第二天,她的小白不见了。
  姐姐帮她找了很久,才在厨房屋后的水沟里找到,已经被撕得稀碎,沾满了污秽。
  她质问翠雀,是不是她做的。
  翠雀拿指甲戳着她的额头,恶狠狠道:“你那破玩偶,就是给我踩,我都嫌脏脚,当谁稀罕。”
  第16章 瘦马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你栽赃嫁祸不成,自食其果,那是你应得的,休想把账算在我和姐姐头上。”
  她面无表情地拍开翠雀的手。
  “以后离我和姐姐远点,不然……”
  “不然怎样?”翠雀讥讽,“你一个小瞎子还想跟我斗?小心出门被狗咬死。”
  慈幼院对面有户人家,养了一条立起来比人还高的大黑狗。
  翠雀大概从谁那里打听到,她经常被那条狗追着跑。
  “应该小心的人是你。”
  她认真道。
  “大黑和我很熟的。”
  翠雀自然不信。
  她到院门口送姐姐出门卖绣品时,翠雀趁对面仆人出门遛狗,故意绊倒人家,大黑狗如脱缰野马,朝她奔来。
  她听到声响,叹了口气,站着没动。
  大黑狗扑到她跟前,猛然停下,伸出长舌,舔了她一脸口水。
  ——这就是她每次遇到它都赶紧跑的原因。
  谁想满头满脸都是狗涎啊。
  翠雀在对面怒骂:“死狗!”
  她脱下一只鞋子,朝翠雀发声的方向扔去。
  大黑狗立刻掉头追去。
  那只鞋刚好扔中翠雀胳膊,大黑狗大口一张,连胳膊带鞋一起咬住。
  “啊!——”
  翠雀差点被咬断胳膊,还被对面仆人狠狠告了一状:“她故意撞过来,害我摔倒,狗绳才脱手的,活该被狗咬!”
  院监本就因她偷窃一事不满,听完来龙去脉后让她关了两天小黑屋,伤也不给她治。
  翠雀从小黑屋出来后,人看着柔弱温顺了许多。
  但冯清岁夜里睡觉,总觉得不远处有阴森之气,像是潜伏着一条毒蛇。
  她找上院监,把翠雀调去了其他房间。
  接下来一个月,风平浪静。
  她和姐姐收养了一只小奶猫,是外头一只狸花猫生的,一共生了三只,冻死了两只,剩下那只被狸花猫叼来她们屋里。
  大概是因为她们喂过几次它,它觉得她们有资格做自己孩子的仆人。
  也可能是因为这只小奶猫是白色毛发,它觉得它难以在野外存活。
  冯清岁爱极了这只小猫,也给它取名小白,走哪都揣着。
  然而千防万防,也没防住。
  小白被一条毒蛇咬死了。
  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投放到她们房间的,初时应该在冬眠,苏醒后就开始寻找活物,小白率先发现它,刚发出一声喵叫,就被一口咬住。
  姐姐吓得赶紧把她拉开,而后抓起身边凳子,猛砸过去。
  蛇被砸死了。
  小白被毒死了。
  她气得发抖,径直去找翠雀算账——除了翠雀,不会有别人有这么歹毒的念头了。
  然而院监却告诉她,翠雀刚刚离开慈幼院了,她早几天就被来领养孩子的人家看上,多待了几天才随领养人离开。
  “那领养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她追问院监。
  院监只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知道院规的。”
  慈幼院的孩子不许打听已被领养走的孩子的去向,因为有过没被领养的孩子故意去领养了孩子的人家闹事的先例。
  她不得不暂且搁下仇恨。
  寄希望于长大之后,找到翠雀,再替小白报仇。
  此时此刻,重新听到翠雀的嗓音,她心中一阵颤动,但很快平静下来。
  脑海迅速掠过一丝念头。
  小与的死,和翠雀有没有关系?
  侧目看了眼魏氏,只见她攥紧手中帕子,一副怒而不发的阴沉模样。
  “刚刚外头经过的,是世子和他的贵妾?”
  她不动声色问道。
  魏氏咬牙切齿:“什么贵妾,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大白天勾着爷们儿在府里到处浪,生怕哪个丫鬟小厮不知道她是南边来的瘦马!”
  南边来的瘦马?
  冯清岁微怔,她听院监和嬷嬷们私下议论过,翠雀是被京城一个商户领养的,那个商户经营着一家绸缎铺,生意十分兴隆。
  还说翠雀歹人偏有好命,那个商户本想领养姐姐的,姐姐非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才退而求其次选了翠雀。
  “那丫头太会扮相了,和商户说了翠雀身世——亲爹娘都是偷摸拐骗的货色,亲娘偷汉被亲爹砍死,亲爹因为砍死妻子被判死刑——他本来打了退堂鼓,那丫头卖了几句乖,滴了几滴眼泪,他又不想换人了。”
  院监当时气愤道。
  “日后铁定被那丫头坑死。”
  慈幼院孤儿的领养人是经过严格审核的,不仅要身家清白,还要有稳定收入来源,且无子女或只有一个子女。
  领养后慈幼院也会持续追踪,满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都会上门查访,两年后则改为不定期查访,直至孩子成年。
  翠雀既然能轻松拿捏她的领养人,又为何会沦为瘦马?
  “夫人消消气,”冯清岁宽慰道,“怒伤肝,为一个妾室气伤自己身子,不值当。”
  魏氏喝完碗中茶,阴沉道:“你说得对。我们继续走。”
  她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千斤力气,再次迈步,走得迅疾无比。
  冯清岁跟在她身后,朝月湖方向看了眼,远远看到一道如扶风弱柳的纤细身影被男人揽腰抱上小舟。
  那身影,大概只有魏氏一半大小。
  冯清岁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陪完魏氏,她带着五花离开荣昌侯府,找了家牙行,选了两个带有大院子的宅子,租了下来。
  快下雪了,她准备做一批毛皮和羽绒服,送去慈幼院。
  慰问一下那里的孩子……顺便查一查翠雀当初的领养人。
  牙人殷勤道:“夫人需要租家具吗?”
  “家具倒是不需要,”冯清岁回道,“想要个女管事和十几个擅纺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