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说完吩咐福嬷嬷:“把历日拿来。”
  纪长卿:“……”
  福嬷嬷将历日捧过来后,冯清岁道了句歉。
  “嬷嬷,方才一时情急推了您,请勿介意,实在是刚才的情形不宜拍背,您没受伤吧?”
  福嬷嬷摇头,“老奴没事。容老奴多问一句,为何不能拍背?”
  戚氏和纪长卿同时投来疑惑的眼神。
  “异物卡喉时拍背容易适得其反,应像我方才那样,环抱患者,一手握拳抵住肚脐往上三指所在,一手抱住拳头……”
  冯清岁让五花配合,演示了一遍。
  “……如此,借助腹压,方能将异物排出。”
  戚氏和纪长卿听完,久久未语。
  福嬷嬷恍然大悟:“原来应该这么做,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当年大爷就不会……”
  察觉失语,她赶紧打住。
  戚氏接过话茬:“是啊,要是早知道,长风当年被汤圆噎住,就不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纪长卿沉默。
  抬眸看了眼冯清岁,心中一叹。
  算了,不管乌城那次救命之恩是不是她冒领的,母亲这次的救命之恩总归是真的,她要抱牌成亲就抱牌成亲吧。
  真有不轨之心,他也不是应付不了。
  戚氏翻完历日,选出两个日子:“明日和月末那天都合适。”
  冯清岁毫不犹豫地选了明日。
  戚氏犹豫:“明日会不会太赶了?聘礼都来不及准备……”
  “伯母,一切从简吧,我也没有备嫁妆,”冯清岁道,“明天我披麻戴孝到祠堂,抱着长风牌位拜堂就行了。”
  “那怎么行,太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
  冯清岁费了一番口水,说服戚氏简单行事。
  吃过饭后,她带着丫鬟五花回客栈。
  五花晚饭没吃饱,跟掌柜要了两个大肘子。
  冯清岁轻笑:“到时要委屈你了,府里人可能还得吃一段时间素,你得偷摸着吃肉。”
  这丫头是她两年前从河里救上来的,醒来记忆全无,因爱吃五花肉,干脆管自己叫“五花”。
  “没事。”五花啃着猪肘,“我会翻墙,随时能出去买肉。”
  冯清岁笑了笑。
  夜风寒凉,她早早歇下。
  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见一片黑暗里,自己一双冰凉的小手被另一双冰凉的手包裹,热气呼到手上。
  “马上就不冷了。”
  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烤了个红薯,等会就能吃了。”
  等了好久,也没闻到红薯香甜的气息。
  黑暗破开,一个年轻妇人躺在血泊里,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亡童,脸色苍白,气息全无。
  “姐姐!”
  她蓦地睁开眼。
  眼前只有漆黑的帐顶。
  远处传来“当——当”的报时钟声。
  她起身点灯,从行囊翻出一个竹制画筒,打开后,倒出一个画卷,一点点摊开。
  昏黄的灯光照亮一格又一格画面。
  女子在案前绣花,孩童在扑蝶嬉戏,妇人在逗弄孩童,男子在临水弹琴……
  最后一格,是一家五口站在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举头看烟火。
  画外有一行清秀小楷:“虽然你不在,小与说也要画上,等明年你回京城,这幅画就成真了。”
  一滴泪溅到“真”字上。
  姐姐,我回来了,可你们,却不在了。
  第4章 抱牌成亲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纪府的人就送了麻冠孝服和妆娘过来。
  红白喜事一起办,倒是省了化妆的功夫。
  冯清岁素着一张脸,穿上孝服,梳好头发,戴上麻冠,等纪府的花轿一到,便从骑马过来的纪长卿手里接过灵牌,坐上花轿。
  全程一言不发。
  纪长卿看着她如丧考妣的神色,心头暗叹:
  这小骗子真是演技了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痴情人,此刻正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呢。
  应冯清岁所求,迎亲队伍没有奏乐——戚氏头一次办阴婚,也不知道该让人奏喜乐还是奏哀乐好。
  行人从未见过如此沉默的迎亲队伍,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花轿走了,才反应过来,跟着花轿的四盏灯笼写了“纪府”二字。
  不由纳闷:哪个纪府?
  盖因京城有两个鼎鼎有名的纪府。
  一个是新任丞相纪长卿所在的纪府,因府邸坐落在常安街东边,人称“东纪”。
  一个是致仕多年的前户部尚书纪鸿德所在的纪府,府邸坐落在常安街西边,人称“西纪”。
  纪长卿是以江州举子身份考的状元,入仕后又在地方任职,官拜丞相才在京城开府。
  因而鲜少百姓知道,纪长卿其实是纪鸿德的孙子。
  “长卿他爹当年高中探花,上门说亲的人家把纪家门槛都踩烂了,他父亲想让他娶国公府的小姐,他偏偏看上我。”
  “因执意娶我,他和父母闹翻,差点断了亲。”
  “婚后他自请下放,回江州老家任职,我怀孕那年,江州闹洪灾,他随先太子抗洪救灾,染了疫病,撒手人间。”
  花轿抬进东纪府里后,冯清岁从轿里出来,戚氏挽着她的手,边往祠堂走边诉说往事。
  “长卿他祖父骂我是灾星,说要不是我蛊惑了长卿他爹,他也不会自断前程,遭此厄运。”
  “我一个人扶棺回乡,生下长卿兄弟俩并抚养长大,纪家对我们娘仨不闻不问。”
  “长卿看在眼里,考上状元后,他祖父想和他亲近亲近,他也不理,这次开府,他另立了一个祠堂,将他爹的牌位从纪氏祠堂请了过来。”
  戚氏燃了香,告过亡夫和长子,冯清岁便要抱着纪长风的牌位拜堂。
  “慢着!”
  一道凌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祠堂入口匆匆走进一位老者、一个中年男人、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小男孩。
  那妇人和孩子正是冯清岁昨日见过的那对母子。
  老者怒容满面:“戚氏,你害死了铮远和长风还不够,要连长卿也害了吗!”
  “这妖女一看就是有心人安插过来,想要谋害长卿的,你放着长风的家小不管,让这妖女进门,是要铮远断子绝孙吗!”
  戚氏身形晃了晃,脸色白了几分。
  纪长卿脸色沉了下去。
  “谁放他们进来的?”
  堪堪追过来的仆从忙跪下告罪:“二爷,老太爷带了一帮家丁,小的一时没拦住……”
  纪鸿德暴怒:“我进不得自己孙子府邸吗!别以为你当了丞相就能目无尊长了,圣上对待先祖还都毕恭毕敬呢!”
  “不是长了一把年纪就能给人当尊长的。”
  纪长卿淡淡道。
  “我们纪氏族谱可没你这号人。”
  真是倒反天罡!
  纪鸿德原本只是装怒,听了这话,脑子就跟油炸了似的,火气冲天。
  “你单开祠堂也就算了,还另立族谱?!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你以为你这抄家丞相当得了多久,下一个被抄的就是你!”
  纪长卿嗤笑:“你满口祖宗家法,还不是让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
  什么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
  纪鸿德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额头青筋暴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二叔的……”
  险险打住,差点咬了舌头。
  纪长卿恍然大悟:“噢,原来是纪驸马的外室和私生子啊,怪不得要塞给我长兄,这堂弟叫堂兄做爹,也不怎么光彩吧?”
  “你!”
  纪鸿德差点晕过去。
  身后的纪裴远忙给他顺了顺气,堆着笑道:
  “认亲这事,没事先和你们通声气,是二叔不对。不过你大哥走得那么早,身后连个孩子都没有,认了安哥儿,也算留了香火。”
  纪长卿:“这绿油油的香火,不要也罢。”
  纪裴远:“……”
  纪鸿德缓了下语气:“长卿,你二叔这事,我但凡有丁点办法,都不会找上门来。”
  “寿阳公主有多受陛下这个兄长宠爱,你是知道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陛下怪罪下来,整个纪氏都要受牵连,你也逃不过。”
  “认下他们母子,你大哥有后,你二叔无虑,你也少了一桩麻烦,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纪长卿唇角溢出一丝嘲讽。
  “只是找个人当爹的话,您也可以啊,堂弟能管堂兄叫爹,就不能管祖父叫爹吗?”
  纪鸿德:“……”
  纪裴远:“……”
  冯清岁:“……”
  她觑了眼纪长卿,心想真是看不出来,这厮俊美皮囊下长了一身反骨。
  纪鸿德脸色又红又黑:“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纪长卿:“没有。”
  纪鸿德怒极反笑,指着冯清岁鼻子道:“好,我等着你将这孽障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