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心事?”苏丞抬眸,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那日在端王府,”韩文朔斟酌道,“见你对江瑞麟颇为抗拒,我知你素来知礼,这般反常必有缘由。”
  见少年垂眸不语,他又急忙解释,“并非要窥探隐私,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说出来……真的有用吗?”苏丞喃喃低语,眼中尽是挣扎与迷茫。
  对苏丞而言,那段梦魇般的记忆本不愿再提。
  但细想之下,真正令他恐惧的,与其说是那夜险些遭遇的不堪,不如说是“花魁之子”这个身份带来的沉重枷锁。
  他从不怨恨生母,可在这看重门第的大崇,这个烙印注定成为一生都洗不净的污点。
  夜深人静时,他常自问,这般努力究竟有何意义?他即便真能入仕为官,又能否向父亲证明自己并非是只能仰仗苏家庇护的废物?
  皇太后寿宴上的一鸣惊人,圣上亲赐的文房四宝,皇子伴读的殊荣……
  这些本该引以为傲的成就,却抵不过那些世家子弟下流的打量,轻佻的调笑,甚至太子毫不掩饰的狎昵。
  桩桩件件,都如重峦叠嶂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蜕变,在那些权贵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带着原罪出生的“花魁之子”。
  就像与生俱来的烙印,注定要承受无尽的轻贱与羞辱。
  这认知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时刻提醒着他,所有努力换来的荣光,或许终会如泡沫般破碎。
  而“花魁之子”这个烙印,也终将把他拖回深渊。
  见少年神色黯然,韩文朔心头泛起阵阵怜惜。
  他多想抚平那眉眼间的郁色,却又怕唐突之举会惊走这个看似沉稳,实则脆弱易碎的少年。
  最终,他只是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对方,轻声道:“若你愿意尝试……”
  苏丞怔怔望着对面的韩文朔,这位素有君子之名的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此刻温柔的神情更是令人难以拒绝。
  本就对他心存信赖的苏丞,终是在犹豫片刻后,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缓缓道来。
  只是隐去了林中与太子那段纠葛,他不愿将信赖之人卷入储君的是非中。
  “那些畜生!”听闻少年曾险遭纨绔玷污,韩文朔面色骤寒,字字如刃,“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终于明白,为何端王府诗会上少年会对江瑞麟那般抗拒。
  原来在第一次真诚结交外人时,少年遭遇的竟是如此肮脏的背叛,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
  “哥哥说……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苏丞不愿旧事重提,这等丑闻若传开,只会成为世家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他百害无益。
  韩文朔知道,少年口中的“哥哥”正是那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镇军大将军霍延洲。
  虽未亲眼见识过那位的手段,但能让朝臣都忌惮三分,想必确实狠辣。
  往日听少年提起霍延洲时,那崇拜亲昵的口吻总让他心头泛酸。
  如今得知对方早已为少年出气,两相对比下……
  他在少年遭受江瑞麟的轻薄时,却因韩江两家关系而束手束脚,不由更觉自惭形秽……
  但很快一股热血就涌上心头,自初见那日起,他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若连保护少年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走进对方心里?
  “子丞,”他郑重道,“往后若再有人欺辱你,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这一刻,守护少年的决心无比坚定。
  他暗自发誓,绝不会再畏首畏尾,定要比霍延洲做得更好!
  *
  夕阳西沉,暮色渐浓。
  连夜赶路显然不妥,马匹也需要休整,韩文朔命车夫在林间寻了处开阔地暂作歇息。
  天光尚明,随从们去拾柴备夜。
  苏丞下了马车,接过韩文朔递来的水袋,轻蹙眉头,“没想到乘车一日竟这般疲累……”
  “这才一日半的路程。”韩文朔失笑,“我曾为赏花南下,足足乘了半月马车,途中连个借宿的村落都没有,你以后多出来走走就习惯了。”
  “半月都露宿?”苏丞讶然打量着他,“可韩大哥看起来……不像是能受这等苦的。”
  “家父虽是文官,但大崇尚武。”韩文朔笑道,“我自幼习文练武皆有师长教导,比起练武的苦,赶路算不得什么。”
  “也是……”苏丞忽忆起幼时,在偏院与哥哥同住时,也曾想习武强身。
  可惜根骨不佳,勉强练了几日便累得昏厥,只得作罢。
  “根骨奇差?”韩文朔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幼时根骨未必与现在相同,虽这个年纪习武已晚,但你若有意,我可为你看看……”
  “韩大哥也懂这个?”苏丞努力回想当年那位於先生是如何看根骨的,却只余模糊印象。
  “习武之人多少都懂些。”韩文朔目光落在少年莹白如玉的手指上,心头微动,又强自按捺,“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相。”
  就在韩文朔专注地为苏丞查看根骨时,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暗处一双阴鸷的眼睛尽收眼底。
  江瑞麟藏身于粗壮的树干后,一路尾随而来的他此刻正死死盯着二人亲密的互动,眼中燃起妒恨的火焰。
  “好个道貌岸然的韩文朔!”他在心中咬牙切齿。
  “什么不近男色,什么高风亮节,全是装模作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般卿卿我我,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骂完韩文朔,他的目光又黏在了苏丞身上。
  自打见过苏丞,他这颗心便再容不下旁人。
  可这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毕竟是苏家公子,若在皇城乱来,怕是要被父亲扫地出门。
  眼睁睁看着如此绝色却不得亲近,对江瑞麟这等色中饿鬼而言,简直是蚀骨灼心的煎熬。
  这痒意日日夜夜挠在心头,终在得知韩文朔与苏丞的出游计划时,有了缓解。
  然而即便谋划周全,这一路上他仍是几番迟疑。
  虽说平日放浪形骸,也不过是喝喝花酒、调戏良家。
  如今竟要雇凶劫人,纵不伤性命,也是匪盗行径。
  一旦败露,即便他是江家少爷,也难逃严惩。
  可当那柔软身躯入怀,幽香沁入心脾时,所有顾虑便烟消云散。
  正如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能得此良宵,纵是冒险又何妨?
  江瑞麟得意地轻哼一声,蹑手蹑脚退入密林深处。
  在那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静候他的到来。
  第64章
  “江少爷……”
  这两个江湖人并非江瑞麟直接结识,而是经他府上车夫刀子引荐。
  据刀子所言,此二人虽武艺平平,却精于暗器偷袭之术。
  江瑞麟审视着眼前两个匪气十足的汉子,仍不放心地叮嘱。
  “我再提醒一次,除了苏家随从,那韩文朔也身怀武艺,你们切莫因他是韩府少爷就轻敌大意。”
  “江少爷尽管放心!”高个男子拍着同伴的肩膀,得意道,“我这二弟一手吹箭绝技出神入化,咱们先趁着夜色撒迷药,待他们神志不清时再补上几箭,保管手到擒来!”
  “你那吹箭不会闹出人命吧?”江瑞麟可不想为这事吃官司。
  “绝对安全!”高个男子拍胸脯保证,“箭上涂的是迷药,最多让他们昏睡一宿。”
  “如此甚好……”江瑞麟表面应着,心中却另有盘算。
  为保万无一失,他决定让刀子暗中接应,若这两人失手,便立刻让刀子出马!
  *
  夜色渐深,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车夫与随从早已备足柴火,四人分食着刚烤好的野兔,倒让这露宿之夜平添几分意趣。
  苏丞望着跃动的火苗,忽然问道:“韩大哥,可有什么简单易学又能强身健体的功法?”
  先前韩文朔查看他根骨时,虽委婉表示资质平平,却也说若肯吃苦未必不能小有所成。
  只是苏丞体质特殊,经不起严苛训练,终究与武道无缘。
  “强身健体?”韩文朔略作思索,“听闻五禽戏颇有养生之效……”
  正在与车夫闲谈的随从闻言插话道:“小的有位叔伯精通五禽戏,如今年近六旬仍身强体健,少爷若有兴趣,回府后可请他来指点。”
  苏丞眸中顿时泛起光彩,在这尚武成风的大崇,他何尝不厌弃自己这副病弱身躯?
  哪怕只有一线改善的希望,他也愿全力尝试。
  “那便有劳了。”少年唇角微扬,在篝火映照下恍若谪仙。
  随从一时怔住,只觉心跳如擂,二少爷这一笑,竟让他恍如梦中,连呼吸都忘了。
  见那随从痴痴望着苏丞出神,韩文朔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悦。
  他不喜旁人这般盯着少年瞧,即便对方是苏家仆从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