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蜂鸟:时空追凶1990(出书版) 第40节
  “碰撞出什么了?”顾红星问。
  顾雯雯在白板上一边画,一边解说:“现场木柱上的血迹,是曹松乔的;现场绳索上检出的dna是曹松乔和老师曹文化的;现场条杖上检出的血迹是曹松乔的,检出的dna是化工厂厂长曹广志的;现场藤椅上检出的dna是曹文化、曹广志和曹松乔的发小董子岩的;曹松乔内裤口袋上的dna是村长曹永明的……你们看,是不是很乱?”
  “不乱不乱,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陶亮神秘一笑,说,“这可多亏了冯凯当年提取的这张《土地征用协议书》啊,我们从中获取的村民们的dna信息,为本案提供了查清事实的基础。”
  “我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顾红星也笑了笑,说道。
  “喂喂,你俩别打哑谜啊。”顾雯雯道,“是你们的照片里冲洗出什么了吗?有什么秘密吗?这时候卖关子就太没道义了啊!”
  “别急别急,”陶亮道,“当务之急是抓人,我来的路上就听说视频侦查支队已经查到了董子岩的下落,现在去抓人了。那么,曹永明、曹广志、曹文化这三个人中,是不是只有曹文化还活着?”
  “是啊,他现在70多岁了。”顾雯雯说,“当年他搬出村子后,就在一个民营的培训机构教书,直到退休。他应该就在家里,你现在就要抓他吗?”
  “抓!”陶亮回想起梦境中曹文化“西装球履”的模样,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办案中心第一审讯室。
  陶亮绕着审讯椅走了三圈,这让坐在椅子上的董子岩明显焦躁了起来。
  “我说警官,你有什么话直说好吗?”董子岩挠着自己的头发,说,“对于乔乔那事,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跑什么?”陶亮问。
  “我没有跑啊,我就是去亲戚家休息两天,我们跑出租的,天天累得要死,给自己放两天假怎么了?”董子岩一脸委屈地说。
  “你心里很清楚你为什么要跑。虽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但当年你们做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陶亮说,“你不要以为你这次还能蒙混过关。”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反正我什么都没干。”董子岩摇着头。
  陶亮心里清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公安又重新开始调查,董子岩和曹文化肯定私下碰过头,结成了攻守同盟。他们自认为时隔30年,公安机关是不可能获得任何证据的。
  “要是没证据的话呢,我只能请你去询问室。但你现在坐在审讯室,坐在这把带有手铐的审讯椅上,你觉得我要是没证据,能随随便便就这样对你吗?”陶亮说。
  董子岩只是一味地摇头,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再怎么说,我也是这句话。”
  陶亮冷笑了一声,把一张照片扔在审讯椅前面的案台上。
  这是蒋劲峰的尸骨中颅骨的正面照。
  “什么啊这是?你干吗拿张骷髅的照片吓唬我?”董子岩吓了一跳,却并没有乱了阵脚。
  “你不认识他了?”陶亮说。
  “谁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实蒋劲峰挺好认的,即便是变成骷髅了,也好认。因为他这个牙啊,还真是独一无二,不仅是龅牙,还缺一颗。”陶亮提示道。
  董子岩闻言,身子微微一抖,嘴里兀自说着:“什么龅牙,我不记得了。”
  陶亮坐到董子岩的对面,轻轻触碰了一下董子岩左手虎口部位的疤痕,说:“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我们警察有一种技术,能从人身上的咬痕还原出咬人者的牙齿模型,然后再和咬人者进行比对?”
  董子岩好像僵住了,眼神刻意地避开了案台上的那张照片。
  “以前吧,我们都是从尸体上找咬痕,来和嫌疑人的牙齿进行比对。”陶亮说,“现在说不定要反过来了。”
  陶亮盯着董子岩,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内心其实并不强大,接着说道:“那天晚上你和曹厂长一起出车,手上还包扎了,那可是被人看到了。目击者没有死,还能上法庭作证。”
  董子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已经无法掩饰了。
  “哦,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一个地下室。祠堂的地下室,你知道吧?”陶亮继续抛出重磅炸弹,说,“那里面的物证可多了去了。哦,对了,给你科普一下,现在的技术手段可先进了,多少年前的dna都做得出来。”
  “不,不是我……”董子岩的脸涨得通红,他忽然往后一仰,紧紧抓住了扶手,“乔乔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二流……蒋劲峰的死,也不是我干的!都是他们,都是他们在逼我!他们陷害我!警官,你们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我是被连累的!我真的是被连累的!”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办案中心第二审讯室。
  顾红星坐在年轻刑警的身边,用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眼前穿着西装的老者——曹文化。
  “鄙人属实难以理解,鄙人一辈子投身于教育事业,德高望重。”曹文化用力挣了一下,却挣不开审讯椅上的手铐,说,“你们凭什么用如此阴损的手段对待鄙人?”
  “回到曹松乔的案件上来吧。”年轻刑警没有评价他的表演,冷静地说,“你说说,当年为什么会在曹松乔家里发现你的鞋印?”
  曹文化愣了一下,说:“当年不都说了吗?乔乔失踪了,鄙人和大家一起去找乔乔,自然就去了他家。”
  “那为什么一直在门口看热闹的董子岩的父亲没有看见你去他家?”年轻刑警问。
  “他眼神不好,总不能怪我吧?”曹文化避开顾红星的目光,说,“我当时不也有董子岩作证吗?”
  “董子岩现在也是犯罪嫌疑人。”顾红星说,“他就在隔壁。”
  “你们这些公安,就是这么对待人民教师的?你们暴殄天物啊!你们良心何在?”曹文化故意岔开话题,又开始乱用成语了。
  “教书育人,那是人民教师。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残害自己的学生,不配拥有人民教师这个名号。”顾红星说。
  “你们不要诬陷鄙人啊,我告诉你们,鄙人可以投诉你们!”曹文化喊道。
  “诬陷?你们村里有那么多人,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不找其他人?”年轻刑警说,“你不是老师吗?你没听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你用绳子捆曹松乔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一派胡言!”曹文化梗着脖子说。
  “你一直自诩德高望重,那你们村里分红的时候,别的村民知道你拿的比人家多吗?”顾红星慢慢地说道,“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了这些钱,害死了自己的学生,还会觉得你德高望重吗?不要紧,如果你不交代,我们可以去找你们村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去聊,这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村民,总有人会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吧?”
  一语中的,曹文化的脸上开始青一阵白一阵。
  “你们的村子,风景秀丽,环境宜人,本来是一块风水宝地。可是,是什么原因让村庄凋敝?让村民早逝?”顾红星接着说,“村民们说的什么河神发怒是事实吗?我不相信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如果村民们知道了真相,那么他们会怎么看你?”
  “那不是我的主意。”
  “你不要狡辩,曹永明已经死了。”顾红星说,“除非你丝毫没有参与,村民们才不会把账算在你头上。”
  曹文化的嘴唇翕动着。
  “什么德高望重,都是假的。在谋财害命的罪行面前,你的名声一文不值。”顾红星撕破了曹文化的薄脸皮和心理防线。
  “鄙人……鄙人为这个村子鞠躬尽瘁!”曹文化青筋暴起,道,“鄙人问心无愧,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乔乔。冤有头,债有主,鄙人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们!”
  尾声 漫长的告别
  他要离开这里,迟早也会离开我。
  那时候我没有想到,最后离开这里的人,只有我。
  1.董子岩
  乔乔死的那年,我也只有20岁。
  30年后再回头看,一切就跟做了场梦一样。
  我和乔乔住在隔壁,从小感情非常好,他那个二流子继父打他的时候,只要我在家,我就会去他家拍门,他只要能跑出来,就会往我家躲。如果二流子再来拍我家门,那我就没办法了,我爸妈也不常在家,我和乔乔就只能把门闩上,躲在屋子里。
  我很讨厌那个二流子。我问乔乔,咱们老要躲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乔乔说,他迟早要离开这里,去外面过日子。但他又说,他欠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他要一点一点攒,一点一点还,等还完了恩情,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还说,我们一起加油,他如果先出去,回头也一定带我走。
  我应该是笑着说“好”的,但那时候,我其实有点不高兴。我知道,我不会读书,也没有本事,我大概一辈子都会在这个村子里了。乔乔要离开这个村子,那也迟早会离开我。当然,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们两个里,最后离开村子的人,只有我。
  后来,乔乔果然考上了大学。
  我们几年没有见面,但他经常写信给我,有时候还给我寄东西,我们俩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好。
  1990年11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乔乔的信,他说他要回家办事,我们终于又能见面了。11月26日上午他会坐火车到龙番市,然后再坐汽车到我们城南镇,接着他想让我骑自行车去接他,我们一起回村去。
  一切都很顺利,我接到了他,我们俩聊了一路都没有停。我听他说了他的大学,那个要先骑自行车,然后换乘汽车,再换乘火车才能到的大城市。我也跟他说了我的工作,我学了开车,在村里的化工厂偶尔替班开货车,可惜不是全职,工资也不多。他说他回来是找村长办材料,他打算在大学里入党。我说我也要找村长,想找他问问村委会还有没有可能进,我又年轻又肯干,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要不将来谁家姑娘愿意嫁给我。
  不知不觉,我们就到家了。他那个二流子继父没在家,我喊他到我家吃饭。他说等会儿,他带了一个宝贝回来,要给我拍张照。我们俩就站在我家的大门口,拍了一张合影。
  第二天,我们就各自去忙了,我是要去找村长的。我们村子和其他村子一样,就是一个小社会,村长就是说话最管用的人,村里有什么抽签分配的好事,村长一开口,名额就定完了。我爸妈种了一辈子的地,在这方面就是一点都不会来事儿,分配到的地都是最远的,还不如隔壁的二流子。我那时候20岁了,决心要从我这一代争口气,所以去镇上接乔乔的时候,我豁出去了,买了一箱那时候还不常见的方便面。可惜,村长把东西收下了,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他说,回家等消息。
  等到下午,有人来敲我家门。
  我一看,不是村长,是乔乔。
  乔乔还背着那个很贵的相机,看起来有点着急,递给我两卷胶卷。
  他说,他有急事要去找村长,让我赶紧把胶卷送到镇子上去冲洗。那时候,我们村子里没有照相馆,所有的胶卷都必须送到镇子上去冲洗。
  我当时感觉莫名其妙,他昨天就说要给大家都拍拍照,可拍照就拍照,洗照片有啥好急的。
  乔乔说,和大家拍的那卷胶卷不急,可第二卷拍的东西就不同了。
  他说,他去化工厂附近转了转,意外发现化工厂在排污。他说了一堆话,什么没有按规定设置污水处理系统啊,什么会对村子的生态造成严重危害啊,什么会让村子遭受灭顶之灾啊。说老实话,我只是中学毕业的学历,当时根本就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词,更不理解一个工厂就排点废水,能对村子造成多大影响。后来,我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才发现乔乔说的都是对的。可惜,我们知道得太晚,而他知道得又太早了。
  乔乔说,他拍了厂子的排污结构,是重要的证据。但洗照片要隔夜才能取,他等不及了,所以让我送去洗,他得抓紧时间去村长那里反映情况,让村长出面去解决问题。
  我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没多想就答应了,骑着自行车就去了镇里,把两卷胶卷都送去洗了。回家的时候天有点黑了,我就没去乔乔家,想等着照片洗好后再带过去。第二天,也就是11月28日,下午我骑车去镇子里取回了照片和胶卷,就带着这些“证据”回来找乔乔。
  骑车经过村里祠堂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乔乔从祠堂大门里冲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我当时就傻眼了,光天化日的,谁要害乔乔?他为啥要喊“救命”?
  我刚把自行车停在一边,就看到曹文化跟在乔乔身后,也从祠堂里冲出来。他是我们村的文化人,平时一向很稳重的,但这时候他动作一点不慢,一把就把乔乔按倒在地,手里还拿着一卷绳子,要捆他的手腕。
  乔乔被按在地上,看到了我,立马大喊:“子岩快跑!拿着东西找警察,拿着东西找警察,快跑!”
  我都吓蒙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祠堂里会冲出其他人来把我也按倒,可是并没有。因为当时祠堂里就只有曹文化一个人。
  曹文化抬头看着我,有点急,也有点狼狈,他见我吓得不能动弹,一边捆乔乔,一边跟我说:“子岩,你可要想好了,乔乔现在是咱们村的叛徒,我是迫不得已才动粗的。你要是听他的,那你就是背叛全村的叛徒!你知道叛徒的下场不?你、你爸、你妈,都会被全村人唾骂!你是要站在你爸妈这边,还是站在这个叛徒这边?”
  曹文化不仅是我和乔乔的老师,也是全村德高望重的老师。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所以我就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曹文化气喘吁吁地把乔乔捆牢了,用布塞好了乔乔的嘴巴,然后把他弄得站起来,推着他往前走。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曹文化冲我喊。
  我就跟灵魂出窍一样,不知不觉就向他走过去了。乔乔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的身体还在扭动,但我感觉有一双很大的手在按着他,压着他。这双手,好像也压在我的头上。
  我们一起进了祠堂。
  祠堂的条案下面,有一个地下室的入口,这个地下室平时是储存祭祀用品的。我们这些年轻人都知道,小时候经常会在捉迷藏的时候躲到这里来。
  现在,地下室的入口是开着的。曹文化推着乔乔进了地下室,然后把他捆在了中间的木柱上。
  全程乔乔都在挣扎,他的嘴巴被封住了,说不出话,但他一直在给我使眼色。其实,这里只有三个人,我如果对曹老师动手,我和乔乔未必不会占上风。但我……我不敢。一想到曹老师说的话,我的力气就好像被抽空了。我可以把曹老师按住,和乔乔去报警,可是报了警该说什么?乔乔拍的那些照片能给我们作证吗?别人会相信我们,还是相信曹老师?我……我不知道。
  曹文化看着我,正要说几句,地下室的入口那里,忽然出现了村长。
  我和村长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村长拉着脸,很严厉地说:“董子岩,你不是白眼狼吧?乔乔这只白眼狼要砸全村人的饭碗,要关掉我们的化工厂,让村里人没饭吃,我们才把他关在这里。你要是能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你就是村里的功臣,要不然你就和乔乔一样,是村里的罪人。罪人就要受到惩罚,你懂吗?”
  我从小到大都知道,村长是说一不二的,他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全村没有一个人敢忤逆村长,我当然也不敢。更何况村长说我可以当功臣!我只需要说服乔乔,就可以加入村委会,本来连门都够不上的事儿,一下子就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