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的站姿不标准,痞里痞气的。上半身靠在墙上,一条长腿斜着伸出老远,另一条屈着。腰部悬空,宽松的衬衣下摆束进腰带,细腰长腿的好光景。
  指尖那支烟燃着,夜幕里星点般的光亮,好半天才抽上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廊下穿堂风大,樊景遥的发梢与衣摆时不时翻飞着,大概是吹得冷了,李晏见他单手拢着外套系上扣子,随后将手按在上面,半天没再放下来。
  起初李晏还以为他是怕被风吹,看了会儿才发觉他像是不舒服。
  想都没想,李晏挎着塑料兜,伴着哗啦哗啦嘈杂的响声快步走过去。
  樊景遥看到突然有个人杵在自己面前也不免一愣,但即便口罩戴得再严实,他也永远能透过那双眼认出这是谁。
  不过李晏没等开口,就被上一秒樊景遥吐出来的烟雾呛得咳了几声。
  “抱歉抱歉。”
  樊景遥站直身体,飞快地将烟按灭,丢进垃圾桶中央收集烟头的地方。
  他抬起手在俩人之间挥了几下,试图尽快驱散周围的烟味儿:“我没看到人过来,不然我就提前灭了。”
  李晏看着他,半天不说话,怒意从昔日那双满是光亮的眼中迸出,令什么都没做,就躲在没人的地方抽口烟的樊景遥摸不着头脑。
  这人又咋了?
  “你不是说没在宁海吗?”
  “……”
  樊景遥动作一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吃了个瘪。
  忙忙叨叨一晚上,压根忘了之前闲得脑子疼逗李晏玩儿这回事儿了。
  第19章 男嫂子也不行
  还没等樊景遥想出合理的说辞,李晏先凑过去在他颈侧嗅了两下。
  一股很清淡的香气,此外混了点若有若无的酒味儿。
  还行,看样子烟瘾不算重,没把人腌透。
  “喝酒了?”
  樊景遥被他这突然出现又问询的语气搞得没大反应过来,浅浅应了声。
  他的手仍是下意识搭在身前,有些明显,李晏便垂下头看了眼,语气不善:“胃疼还喝酒。”
  “……”
  樊景遥觉得这人今天怕是心气儿不顺,自己出门也没看黄历,算他俩都倒霉。
  他将被风吹得微有凉意的手揣进口袋里,还算耐着性子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互相碍眼了。
  “太晚了,你……”樊景遥目光下落,看见那一兜速食产品,继续道,“你吃饭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想了想,还是礼貌地补了句:“回见。”
  可谁知刚往出走了没两步,又被李晏一把给扯了回来。
  “我带你去买药。”
  樊景遥本来是背对着他的姿势,被拉着一条胳膊倒退着往后倒了两步,踉跄且狼狈,不由得也带了点火:“我酒店有药,不用你买,你先放手!”
  谁知道李晏看着明明也不算十分壮硕,手上力气却很大,樊景遥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想等对方放手。结果李晏是个完全不会看眼色的人,还是抓小偷一样拽着他往后走,步速甚至在加快。
  樊景遥克制已经的火气“噌”地一下蹿上来,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用尽全力尝试了两次才从李晏手里挣脱出来。
  两个人站在楼宇间空旷的廊下,静默着对立,骤起骤停的穿堂风淹没了急促的呼吸声。
  不像是年少时期旖旎感情藕断丝连的相互爱慕者,倒像是许久未见的仇人。
  他们之间吵架可是太常见了,甭管面上看着多和善,实则两个都是不肯轻易低头的人。
  吵到不可开交后就是冷战,一连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不说话。
  刚刚还只是隐隐作痛的胃随着情绪的起伏而欢快地闹腾着,樊景遥平复了呼吸,又觉得挺没必要。
  都这把年纪了,再说和李晏置什么气。
  “我先回去了。”
  樊景遥拍了拍胳膊,整理了下被李晏拽得乱糟的衣袖,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后面再次响起追赶上来的脚步声。
  强压下去的烦躁感顷刻暴起,樊景遥像是有预感般,闪身一下躲过李晏伸过来的手,扬起的胳膊不小心打到对方,将那一兜子的东西撞到地上,七零八落滚了一地,谁也没分出心思去看。
  “我说不用你管,听不懂吗?”樊景遥压低声音,极怒的情况下一字一句说得仍很清晰,“我是成年人,我能照顾自己,可以吗?”
  “你把自己照顾成这样?”李晏的下半张脸埋在口罩里,眉头紧蹙,同样在极力克制,“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儿好的样子!”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死大街上也能有人给我收尸!”
  李晏看着他,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他说话向来恶毒,对自己尤甚。
  以为十几年不见,彼此修为大涨不论怎样都能笑着维持体面,实际上仍是本性难改,他俩都一样,吵起来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互相倾轧。
  樊景遥望死死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里面没有半点熟悉的笑意,同样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听见李晏逐渐急促的呼吸,汹涌而过的风声再也掩盖不住,连那句控制不住的吼声也是一样:
  “你是不是忘了我妈怎么死的!?”
  穿堂风急停,万籁俱寂。
  樊景遥愣了下,周身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
  他是真没想起来。
  便利店旁边原来是家24小时营业的药房,樊景遥这回看清了。
  李晏没再拦他,径直走进去,而樊景遥也没再想跑。
  都是一样的脾气,戳人刀子前先自划两刀。
  他弯下身来将散落在地上的那堆东西逐个拾起来,重新装回袋子,随后就这么站在原地,等李晏从药店出来。
  李晏出来时和樊景遥的状态别无二致,仿佛刚才顶着风吵到不可开交的不是这两个人。
  冷静下来,处处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平静。
  李晏完全没有把药交给樊景遥的打算,路过时十分顺手地扣住樊景遥的手腕,一边拉着人朝街边上走,一边问:“住哪儿?”
  “利伯郡。”
  于是两个人,一人带着兜儿速食,一人揣着几盒药,坐上出租车。
  没句道歉也没个解释,却通通消了火。
  或许是成长和人生经历很不一般,找不见几个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人,所以樊景遥实在很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也算是种孽缘,偏偏李晏说这话他就没了脾气。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俩互相克。
  司机一脚油门连过两个路口的绿灯,樊景遥屁。股都没坐热就到地方了。
  都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原本他只是想走回来的。
  可一看李晏,又觉得算了,不和这死心眼儿的计较了,再者估摸着李晏看他也是同样的上火。
  樊景遥一路带着人进了房间,关门后李晏问:“你晚上吃东西没有,空腹喝酒?”
  “吃了。”樊景遥下意识回答,然后在对方的注视下很诚实地补充道,“两块千层酥。”
  “……”
  李晏咬着牙缓缓闭了下眼睛。
  “我下楼去给你买吃的,然后吃完药再睡。”
  “算了吧。”樊景遥拦住他,“很晚了,况且我也吃不下,你把药给我。”
  李晏显然不是很赞同他的说法,僵在原地不动,也不愿意把药掏出来。
  最后还是樊景遥凑过去,从李晏的外套口袋里把药盒摸出来,扫了眼上面的字。
  这药他眼熟得很,最开始因为工作犯胃病时他就常吃,连剂量和服用频次都还记得。于是他边走边把药片抠出来放进嘴里,从桌上捞起杯子喝了口水,全过程行云流水,十分迅速。
  结束后他转过头看向李晏,觉得有点难办。
  明明把药给他就行,这人非要跟回来亲眼见到他把药吃了,现下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打算。
  “我去洗澡了。”樊景遥指着洗漱间的方向,后又道,“你自便吧。”
  李晏没理他,将口罩摘下后连外套也脱了,根本不用樊景遥的提醒,他也没拿自己当外人。
  樊景遥在心底默默地“啧”了声,没再管他。
  酒会现场的音乐很洗脑,更或许是固定的曲子听了太多遍,冷不防重温一下,曲调就总是反复在脑海中来回播放。
  浴室间接连不断落在地面的水流声和浓厚的雾气营造出独特的氛围,回忆隐藏在其中,会悄无声息包裹着不设防备的人。
  将要入冬的北方城市,夜里亮着灯的上下两层小便利店,收银台后打包的烤肉,还有架着琴一本正经演奏后被饥饿打断的少年。
  经隔多年,此刻却依然清晰。
  樊景遥洗完后在浴室里缓了好一会儿,怔愣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明明他最讨厌回忆这种东西。
  樊景遥洗完澡后穿着浴衣出来,手里还拿着毛巾胡乱地在头上擦,满身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