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祝安津看见它,瞬间就想起来了还在福利院时,他和小伙伴一起救的一只橘猫,当时在山路上被过路的电动三轮车碾了前足,奄奄一息。
  后来也是福大命大,用筷子绑了脚,几个月后还长好了,祝安津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它都从最初瘦骨嶙峋的样子被喂得浑圆了。
  那天,祝安津去厨房偷了三根火腿肠,出去喂给了小花,此后小花经常会出现在庭院的树丛里,看见他出来,会用头亲昵地蹭他。
  它今天正好在蹲守,祝安津还没有看见它在哪里,就听见了它的叫声,而后看见某一处的树丛动了动。
  祝安津走过去,小花从草丛里冒出来,用头蹭着他的小腿,他于是蹲下去,把裹着牛肉切片的保鲜膜拆开,喂给它。
  它埋头呼噜噜地吃着,祝安津突然听见祝宅传来了隐约的、类似于争吵的声音,他回头,没看见什么,过了会儿又回头,就瞥见了窗台上有一个黑压压的人影。
  是蒋平延。
  他似乎还是在那里抽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祝安津都能看出来那张脸上的表情不怎么样,冷沉。
  似乎是和蒋平延对上了视线,又分辨不清,祝安津有点莫名的手足无措,只好佯装若无其事又回了头,摸了摸小花柔软的后背压压惊。
  一直到包装盒里的牛肉切片被吃掉大半了,祝安津又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再一次回头,蒋平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垂眸盯着他,脚步不停,还在向他靠近。
  冬天实在冷,祝安津冻红的手指尖往衣袖里缩了缩,他只望了几秒蒋平延,就好似反应了过来,低下了头,没再看人。
  他刚才听见的争吵不是错觉,蒋平延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
  指痕清晰,大概被冷风吹了,加速了血液的流动,红得很狼狈。
  祝安津没有说话,蒋平延也没有说话,身后站着一个人,祝安津只觉得阴影落到了身上,把周遭的光线压暗了,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静默了很久,他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头,装作看不见蒋平延脸上红肿的指痕:“你要摸一下吗?”
  蒋平延还是挺直了背,垂眸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问:“能摸吗?”
  蒋平延一身黑西装,看着和上个月祝姝明给他找的那套春秋款差不多厚度,冬已经深了,他裹着厚实的棉服在庭院蹲久了,都觉得身上发寒,手脚冰凉,蒋平延穿成这样,恐怕是更冷了。
  “能摸的。”
  祝安津伸出手,像是在做示范,从前往后轻轻挠了挠小花的脑袋:“它很乖,不认生,吃东西的时候也可以随便摸的。”
  小花还在狼吞虎咽,的确对他的抚摸毫无反应。
  蒋平延看向他的手,他的甲床因为受冻透出了血色,指尖也通红了,和发白的手背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分界。
  半晌,他的目光重又回到了祝安津的脸上,扫过祝安津冻得微微发红的耳根:“不用了。”
  祝安津的面色滞了下,手还停在小花的颈上——既然不用,一开始又为什么要问他能不能。
  他只当蒋平延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可说,所以才多找了不感兴趣的话题,也不说话了,等蒋平延自己走。
  蒋平延却还是不动,隔了会儿又出声:“你叫什么?”
  他不知道蒋平延为什么要问他的名字,大概是实在无话可说了,又因为刚才的争吵和脸上的巴掌,不愿意回去:“祝安津。”
  祝憬上个月那天当着蒋平延的面叫过他的名字,不过蒋平延不记得也很正常,也许当时就没有听进去。
  “我是说你以前的名字。”
  祝安津觉得他的身份在祝家实在透明,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祝姝明从福利院买回来给祝憬换心脏的孤儿。
  “周角。”
  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都跟着院长姓周,名是按照简单的特征起的,他的脸颊与嘴角齐平出有一颗小痣,很特别,所以叫做“角”,院里那个和他同一天被遗弃的白化症女孩儿,叫周白。
  包括那一只被他和小伙伴捡来的橘猫也姓周,不过他们一般不会连名带姓叫它,都叫它“筷筷”。
  话题再次断掉,祝安津几乎被冷空气冻僵的手终于从小花的身上收走,重新缩回了衣袖里。
  蒋平延大概也是有点冷了,祝安津听见他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混着沙沙的风声,再出声,他的声音模糊了很多,像是隔着什么。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他回头,看见蒋平延双手拢在嘴边,遮挡住了鼻子嘴巴,呼着气,留下一双深沉的眼睛,与他久久地对视。
  祝安津觉得那双眼睛实在漂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羽毛,发痒,也或许是他蹲得太久了,腿麻,顺着涌上了心脏。
  他想他自己的脸上大概有了发红的迹象,因为蒋平延的目光让他的心跳突然变得明显:“蒋平延,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祝憬的订婚对象。”
  蒋平延扬了眉,目光变得更生动了些:“那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说的是刚才的争吵和他脸上的巴掌印。
  祝安津摇头,这些都是和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唯一好奇的是祝憬的心脏什么时候会停止跳动,以至于他每一天躺在地下室里都心惊胆战。
  他觉得他的头上高悬着一把锋利的刀,还没有落在身上,就已经将他压迫得无法喘息,无暇顾及别人的事情。
  于是蒋平延也没有告诉他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蒋平延从裤兜里摸出来了一包扁窄的烟,抽了一根出来:“介意我抽烟吗?”
  祝安津倒是不介意,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小花:“有猫...”
  “嗯。”
  蒋平延抬脚走了,到了不远处休息的藤椅上坐下,点燃了烟,不再看他。
  祝安津没抽过烟,不知道一支烟要抽多长的时间,只是空旷的空间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觉得有些不自在,盼着蒋平延能快点走。
  可事与愿违,蒋平延还没走,庭院又多了一个人出现:“平延哥。”
  祝憬的语气不太好,脚步很快,走近了蒋平延,又被随风飘散的烟雾逼得后退了几步,他皱着眉:“你和蒋叔说什么了,为什么订婚宴要推迟?”
  而后大概也是看清了蒋平延脸上的指痕,他的声音高了些:“蒋叔打你了?”
  祝安津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他的腿已经蹲麻了,但不敢站起来,怕祝憬注意到他的存在。
  好在还没等他动,祝憬就已经转头看向了他,围巾遮挡下的半张脸又是虚伪的温和:“祝安津,你在那里干什么?”
  祝安津把小花吃空了的装牛肉切片的包装盒挡住,看着人,没说话。
  不过祝憬也并不是真的要在意他在干什么,下一句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你能去厨房要两个冰袋来吗?给平延哥用。”
  “好。”
  祝安津站起来,偷偷抬脚把包装盒踹进了树丛里看不见了,才往宅里回,小花跟了他半路,停了,知道再往里不是它能进去的地方。
  祝安津再找佣人艰难要到了冰袋出来,祝憬已经不见了,小花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只剩下蒋平延还坐在那里,烟头的火光在雾蒙蒙的冬天天色下有一点亮。
  庭院实在太冷,在充满暖气的房里还不觉得冰袋冻,此刻出来被冷风刮着,他捏着冰袋一个小小的角,都觉得手指尖要被冻僵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把冰袋放在了蒋平延面前的玻璃桌上,没有问祝憬去哪里了,因为大概能猜到是蒋平延在抽烟的原因,人不能久待。
  蒋平延看了眼桌上那俩还泛着白霜的冰袋,也不伸手接:“叫你去拿你还真去了,听不出来他是想要支开你吗?”
  “...”
  他不说,祝安津还真没反应过来,毕竟上次看来,祝憬是很在乎蒋平延的。
  不知道是不是祝憬安慰了蒋平延,看起来蒋平延的心情由刚出现时的冷融化了些,把指间将要燃尽的烟碾灭在了冰袋上,烧出来一个黑乎乎的点,站起来了,才看了他一眼:“走吧,回去。”
  祝安津没有动。
  蒋家的人还没有走,祝姝明叫人吩咐过他,不要出现在蒋家人面前,说他的身份有损祝家的形象。
  他出来时几人都在餐厅,碰不上,现在就不好说了,不过见到蒋平延应该不算,因为是蒋平延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
  冬风吹过庭院长青的草木,沙沙作响,蒋平延走了两步,踩到了未扫尽的枯树枝,与石子路混出碾压的声音,又停下来,大概是没听见他跟上:“地下室总比这里暖和吧,况且你的猫也跑了。”
  没记住名字,倒是记住了他住在地下室。
  祝安津不做解释,只是固执地把脚黏在干硬的草地上:“...我不冷,我再待一会儿。”
  蒋平延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他麻木的、几乎没有了知觉的手指上,他迅速将手指缩进了衣袖里,看着蒋平延,神色紧张,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