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什么叫对所有人都好?首先对你就很不好。你以为皇城脚下,一个机关藏起来的铸箭坊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百密尚有一疏,你以为届时你可以一个人揽下罪责,你以为凭着和太子昔日的情分可以保全你的家族阿慎,你别犯傻了,到时候世家大族反噬过来要你死,太子保不住你,更保不住文氏九族。
  文慎哑然,徒然道:不是还有你么?
  对,还有我。可到那时候就太晚了。虞望牵紧他的手,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你要是死了,我自然是要随你而去的,如何再帮你保护你的家人呢?
  阿慎,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这不是在牵连我,而是在保护我。
  他抵着文慎的前额,不带丝毫夸张,语气平淡无奇,好像只是在述说着太阳东升西落这样朴实无华的真理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第78章 交代
  见文慎还是有些犹豫, 虞望也不着急,只是略垂着隼目盯着他看。看了会儿,又抬手摸一下他軟熱的臉颊, 顺着并起两指, 触及他颈侧的脉搏,兀自感受了好久, 又往下拨开外袍, 大掌覆在他砰砰跳动的心口,重重地揉了两下。文慎正想着事呢, 霎时被揉恼了,旋即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发作, 便听他说:
  我梦见你死后變成了厉鬼,回来纏住我,要来索我的命。
  文慎蹙眉: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索你的命?
  来索我的命吧。我愿意,我很高兴。虞望故意模糊掉了梦中文慎的死因,只把梦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一点拿出来说,如果有一天,你连死都要瞒着我, 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世上, 连魂魄都不曾来找我,对我来说,那才是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阿慎, 你知道,我三岁就失去了父亲。
  失去父亲的时候我还很年幼,和父亲相处也不过三年,尚且郁郁终日、惊惶哀恨不止,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则披发夜哭以头撞墙,血流不已。母亲觅了无数良医,都没法治好我的疯病,最后是请了天玄观最有名的道士来为我驱邪,道士说我生魂已灭,大抵是救不回来了。
  文慎呼吸一窒,伸手将他抱紧。虞望的手覆住他的后腰,很輕缓地、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在瘀伤处找准穴位慢慢地揉,寻着那双被亲得湿红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啄吻过他的唇角,輕咬他圆润的唇珠,含住他饱满的唇阜,直待内里那条羞軟的小舌露出尖来,才道:
  很多时候,至少在这二十余年大多数光阴里,在我还不懂得妻子、眷侣和情愛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天补偿给我的生魂。
  世人皆道,魂心魄骨,乃宿命生根,你弃我而去,和挖我的心、抽我的骨有什么两样?和索我的命有什么不同?
  文慎的臉色白了白,垂下长睫,浑身竟不知为何冷冷地颤了两下,抱住虞望,埋在他懷里很是委屈地皱着臉,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又觉得好像應该先安抚虞望低落的情绪。又别扭又纠结,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觉得虞望实在是坏,怎么可以自顾自地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只要能让哥哥幸福,他把自己的心骨剖出来献出去犹嫌不足,怎么会是他所说的那样?
  要真是那样该怎么办?
  虞望抬手捋了捋他乌顺的长发。他从小就喜欢摸文慎的头发,有时候在书房读书读累了,就靠在文慎身上捉起他的长发编着玩儿。文慎向来纵容他,心疼他,从不因为他玩了他的头发而生他的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一年他竟然自耳边剪下好长的一截头发,用红绳束好送给他。
  虞望将那长发当宝贝一样愛着护着,藏于枕下夜夜好眠,可惜九岁那年东厢失火,那截长发也付之一炬。
  一想起这些往事,不论好的坏的,幸福的、遗憾的,虞望总是倍感懷念,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得很远。
  过了很久,怀里人熟悉的声音才将他的魂唤回来。
  京城内的铸箭坊只是障眼法,明面上等着人来查的,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文慎凑到他耳边,用咫尺之间才能听清的輕细气声,终于将要事交代清楚,真正的铸箭坊在湘西一带,藏于潇湘秦府地牢之下。潇湘秦府的二当家秦回也就是当年的秦归,你还記得他么?靖南将军之子,如今为我所用,会在我需要用特制弩箭的时候自潇湘赴京。
  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轻易就能做好的。文慎在朝中本就繁政纏身,因新法推行之事不知承受了多少风浪,又要分心收揽可用之人,殚精竭虑为复仇之事谋划,怪不得刚回京时见他那般消瘦,性情也變了许多,还变得这般爱哭,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八年,任谁也扛不住。
  只有阿慎这个笨的痴的傻的呆的,事到如今还想着独自硬扛。
  知道了。虞望被他如兰的气息勾得耳畔发熱,原本温柔的大掌也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我派人去处理,不用担心。
  文慎虽然交代了,但还是不太赞同他插手此事:本身就已经很隐蔽了,不是连虞九都没查到么?
  他不提虞九还好,提起虞九,虞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大掌自亵裤摸进他软热微肿的小缝,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虞九没查到不代表任何人都查不到。你什么时候那么崇拜他了?昨夜他都摸进你这里了,你没感觉?还在我面前提他,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遗产么?
  文慎软在他怀中,气恨归气恨,却并不相信,只觉得虞望又在欺负他:王八蛋!胡说什么呢?虞九是你的亲信,你平日里开我的玩笑也就罢了,休要为了这点快意羞辱了身边可用之才更何况他对你忠心耿耿,对我只有厌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怎么可能对我做出这种、这种淫俗之事
  虞望冷哼一声,低声骂道:笨死了。
  你才笨死了!能不能别摸了,好疼。
  好疼还是好痒?虞望凑近他。
  好疼!
  又没有伤,我摸得这么轻,跟搔痒似的,怎么会疼?虞望脸色更沉了,厉声问,小骗子,是不是故意骗人?
  文慎背脊一凉,暗叫不好,立刻福至心灵道:真的疼!是腰疼,后腰疼好疼。
  虞望糙热的大手一顿,马上抚住文慎受伤的后腰,紧张道:很疼吗?再吃一颗麝香紫金丹吧,止痛化瘀的,昨晚吃了效果很好。
  文慎乖乖点头:嗯,要吃。
  虞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穿上衣服净了手,才从药格上取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丹,让虞七倒了杯温水进来。
  虞七没能答應文慎好不容易的一次请求,心中不由得有些惭愧,知道文慎怕药苦,于是舀了一勺蜂蜜放水中,温水搅散,文慎捧杯喝了,有些惊喜地抬眸,虞七不知何时又已经悄然离开,不在原地了。
  怎么了?虞望从他手中接过瓷杯,也觉得有些舌燥,便将他喝剩的水一饮而尽,温水进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倒是有心。
  文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他真胡思乱想,马上轻斥道:人家细心些还不好么?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九卫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出生入死,和手足兄弟有什么不同?你要是还不信任,就真不是人。
  虞望将他从榻上抱起来,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怒色,只道:我心里有数。
  日中时分,新帝急召文慎入宮。
  虞望给他备了软轿,亲自抱着他上去,进了宮,又亲自抱他下来。文慎都有些后悔今早跟他喊疼了,不如就顺势做一次,也好过整天被他强行抱来抱去的。知道的觉得他伤了腰就走不动路了真是娇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断了腿,从此离了虞望就不行了呢。
  文慎如今练铸箭坊的位置都已经和他交代清楚,实在是没有什么怕他知道的了。他非要跟着进宫,文慎能拿他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顺着他。
  但新帝见了虞望,脸色骤然一变,威声道:虞卿,朕只召江南王文慎入宫,密议要事,并未召你。
  昔日在勤政殿外受到的羞辱,刘珉一直記到现在。当时他确实只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储君,而虞望已经是功高盖主的镇北侯了。可如今他已经贵为天子,虞望却被褫夺封号,削弱兵权,攻守异形,他实在无法不在虞望面前得意起来:此事干系重大,并非你一介武将能够妄听妄议的,还不速速退下!
  虞望没搭理他,只将文慎妥帖放在软椅上,笑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太子、好皇帝?怎么看着比我还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