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文慎谨慎地瞄了眼幕帘后沉睡的身影,拉住虞七精悍的手腕,将他带离医室,借一步说话。
  虞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文慎估量了一番利用价值然后随手扔掉了,而虞七才是他选中的那个人,两个人居然拉着手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虞五摇头失笑。
  向来只有旁人求着他诊治开药的,就连当初虞望来暗阁挑医官也是第一眼认定了他,像这样被挑选后成为不那么重要的那一个,还是头一回遇到。
  话说主上怎么还不醒?
  是睡死了吗?
  第77章 梦魇
  虞望被夢魘住了。
  每夜抱着文慎入眠,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夢了。他照顾着文慎的伤处,怕他翻身压到瘀肿的地方,一夜都没有合眼, 淩晨雨歇之后才沉沉地睡过去, 如果那时他知道随之而来的夢里会出现什么,他宁愿出去淋一夜的冷雨, 好驱散所有的睡意。
  在他的噩梦里, 文慎总会以各种方式惨死,最开始是意外身亡, 有时是文渊池中浮起一具胀大的尸体,有时是铁蹄下踏过的一颗残缺的首级。后来就变成死在他手中,被他百发百中的利箭穿透心骨, 倒悬着被他悍然挥下的长剑自腿心砍成两半,亦或是削成人彘锁住颈项因失血过多死在地牢这次他成了刽子手,放刀斩断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虞望在梦魘中劇烈挣扎,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薄被,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哑音。梦中那截断腰的血喷溅在他脸上,溫热的, 黏腻的, 带着文慎身上特有的青梅气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手臂精悍的肌群绷直发颤,深邃的眉眼极端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阿慎......别......崩溃的呓语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带着近乎绝望的哀求。他紧闭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混着冷汗消失在鬓边。
  他仿佛看见阿慎淡色的魂魄从那具尸体中飘出来,像一阵和煦的风,溫柔地飘到他面前, 将他劇痛不已的头抱进懷里,不计前嫌地揩去他额边的汗和脸上的血。虞望失声哀恸,正要伸手将他抱住,眼前的一切却如血雾般炸开,苦腥的脏器淋了他一身。
  那个会温柔地抱住他安抚他的魂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空洞地淌着血泪的厉鬼,扑到他身上尖利地哭叫着,张开毒蛇般的裂口满懷恨意地撕扯他肩上模糊的血肉。虞望颤抖着手摸到那厉鬼腰间缝合的长疤,抚上厉鬼濕紅的脸,竟然如愿地含泪笑了笑,低头吻住它无舌的裂口,任由它将自己的脸啃噬殆尽。
  结束了吧
  结束了。
  一切。
  哥哥!
  世子哥哥!怎么又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疼不疼啊?走,去找府医爷爷敷药。
  世子哥哥,阿慎是不是很重啊?把阿慎放下来吧,脚踝不是很疼,不用一直背着走,真的真的,放阿慎下来吧。
  世子哥哥,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是圆的呢?这样阿慎就可以每天给世子哥哥过生日了。唔不行,若是天天都要送生辰禮的话,阿慎岂不是天天都要睡不着觉了?不行不行,送生辰禮太难了每次都要想好久好久。那、今日送世子哥哥的佛牌,世子哥哥喜不喜欢?
  世子哥哥,江南离京城好远啊。要是江南和京城很近就好了,这样娘親就会经常来看我了。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懂事呢?娘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嗯和世子哥哥在一起也很好,阿慎想一辈子都和世子哥哥待在一起。
  世子哥哥!风筝!我就知道是你给阿慎做的风筝!可是风筝要怎么放呢?娘亲还没有教过我。世子哥哥,你教教我吧。
  世子哥哥别哭啊,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只是看上去烧得很严重而已,其实一点、都不疼呜呜
  世子哥哥!夫子今日又夸我啦!他说我有朝一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是真的吗?不过我还没有想好今后要做什么呢,世子哥哥今后要做什么呢?要是世子哥哥开一家揽月楼那样的酒楼,我就来帮哥哥管账吧,我管账可厉害了这算是有大作为吗?
  世子殿下,越矩妄动则乱生,像今日这般放浪无礼的事情,往后不能再做了。
  世子殿下,夜里凉,早些歇息罢。前些日子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世子殿下,早去早回。
  世子殿下
  哥哥!
  虞望猛地睁眼坐起,瞳孔剧烈收缩着,胸膛失控地起伏,脸上泪汗交织,眼中血翳一片。文慎心都要碎了,连忙扑上去把他抱进怀里,抬袖輕輕地揩他眼角的泪,虞望怔怔地望着他,分不清是重复的梦还是现实,不敢再伸手抱住他,生怕下一刻又是一阵淋漓的血雾。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儿呢,阿慎在这儿呢。
  文慎没能说动虞七帮忙从虞四那儿取出钥匙。虞七再对他没辙,也不能在未经虞望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打开虞府的地牢。文慎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虞七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特别可恨,气得文慎又折返回来想把这个呼呼大睡的王八蛋踹醒,可计划还没实施,就见他魇症发作,无法醒来,又急得他马上把虞五找来。
  虞五施了针,好一会儿,虞望才终于从梦魇中脱身。
  可是这张素来深邃凌厉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唇色泛白,神色恍惚,并不像是完全好了的样子。
  文慎实在担心,又微微弓起身凑近去亲他薄冷的唇。后腰还疼得厉害,可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将虞望的唇瓣舔濕、舔热,带着他颤抖的手揉摸自己温软的身体,不停地告诉他,不停地问:阿慎在这儿呢。哥哥的魂去哪儿了?
  哥哥,别怕,阿慎会保护你的。
  阿慎会保护哥哥的。
  哥哥
  虞望的手从他的腿根抽出来,摸到他瘀肿的腰,没有开裂,没有缝合后的长疤。他怔怔地、忐忑不安地碰了碰文慎苍白的脸颊,预想中的灾厄没有到来,他的手被文慎温柔地牵住,那温软细腻的脸颊在他糙冷的掌心重重地蹭了两下,很快发热泛紅,但文慎没在意,反而带着他的手去摸他砰砰跳动的左心。
  那重若擂鼓的声响沿着他僵冷的经脉锤打着他的脑髓,浑身僵滞的血好像也随之缓缓流通,虞望舌根发苦,鼻腔一酸,终于抱住文慎的腰,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文慎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輕轻托住他淩厉的下颌,抬袖极有耐心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汗。
  不知过了多久,虞望才从梦魇的余韵中彻底清醒过来。文慎胸前湿了好大一片,好在里衣是墨色的,不是特别明显。虞望虽然清醒了,却很不愿意从文慎的怀抱中离开,可是念及文慎一直跪在榻上,腰又累又疼,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辛苦了,只好搂住他的腰背,将他往怀里一揽,埋在他颈窝继续消沉。
  不要哭了
  文慎很轻很轻地拍拍他的侧脸,像是打着商量:哥哥不哭的话,阿慎可以满足哥哥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虞望抬起猩红湿亮的眼眸,哑声求证:真的?
  真的。
  那你再亲我一下。虞望道。
  这么简单吗?
  虞望不说话了,只望着他。文慎长睫扑扇两下,终于想起环顾一圈,好在虞五虞七早就回避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赧,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羞赧的,他只是在帮忙缓解虞望的魇症。
  文慎凑过去,先是软软地贴了贴,而后伸出舌尖湿湿地舔了舔他的薄唇。虞望很配合地缠住他的舌,文慎的脸颊瞬间烧红一片,闭紧双眼努力忽略唇舌交缠时臊人的水声。虞望真的很需要这个深入的吻,他安静地注视着文慎接吻时情难自抑的神情,掌心终于变得不那么冰冷。
  好了么?文慎亲得有些犯晕,觉得自己应该做得很好了,才缓缓地从虞望唇舌间退出来,又乖乖地在他唇角轻啄一口。
  嗯。
  虞望抱紧他,重新埋进他颈窝,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长他身上,两人一辈子黏着过。
  文慎等他撒了会儿癔症,才提起自己一直挂心的事:让虞四把应照云放出来吧。应照云眼睛不好,地牢里光线那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一定很害怕。
  你是说替你守铸箭坊那个人吗?
  文慎摇头:子深,什么铸箭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也不要再深究下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