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虞望再一次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就像两个月前,当文慎还在绝食抗旨的时候,他就先恭恭敬敬地领了圣意,这次也是一样,也许所有人都担心他会反,他却淡然一笑,命鲤牧快马加鞭回朔州取虎符回京,将兵权尽数奉还。
  殿内安静片刻,连太子都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文慎却突然起身:臣请赐和離书。
  这便是昨夜商议之外的事了,虞望臉上淡然的笑意立马敛了下去,半戏言半认真道,殿下能别这么势利吗?往日都和和睦睦的,没了兵权,便要和离,若是我有朝一日成了乞丐,殿下岂不是每路过一次就要朝我吐一次口水?
  文慎忍不住回嘴:粗俗。
  行军打仗之人,哪比得了殿下金枝玉叶,自然粗俗,还有更粗俗的,恐怕殿下还没见识过。
  皇帝看着这对怨偶,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没有理会文慎的请求:朕累了退朝。
  父皇!太子不明白眼下文慎贵为亲王,又已经和虞望撕破臉了,为何还要把他塞入虞府,父皇想要虞家绝后,难道虞望是傻的吗,他必然还会纳妾,等他的妾室诞下子嗣,文慎在虞府中便会举步维艰,何不成全了先生?
  朕说退朝。
  虞府夜宴,为虞望洗尘袚灾。文慎一袭月白常服坐在虞望身侧,衣摆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被某人牢牢扣在掌心摩挲,他挣了挣未果,反倒被虞望得寸进尺地抚上腿根。
  今日文慎突然在金銮殿上提及和离一事,虞望心里还记着他的帐,准备今晚好好给他翻一翻,忽见沈白鸥离席而来,手执一杯清酒。
  听闻今日侯爷在金銮殿上力挽狂澜,为自己洗雪罪名,可见这诏狱七日,侯爷也不是白过的啊。
  虞望笑意渐深,收回抚在文慎腿根的手,起身与他碰了碰酒杯:那是自然,还得多谢白鸥照拂。
  文慎臉上几不可见的红晕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他回想起前些日子虞望在马车里跟他说过的那些混账话,要跟沈白鸥回辋川云云,虽说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可今日一见,二人执杯含笑、熟稔碰盏的样子还真是惹人生厌。
  这位便是江南王殿下了,之前深夜遥遥一见,沈某眼力不佳,未能看得清楚,今日一见,果然驚为天人,不枉子深惦记你这么多年。沈白鸥拿起虞望身前案上的酒壶,很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江南梅子白,朝文慎举了举杯。
  他不能喝酒,你别劝
  虞望话还没说完,文慎就缓缓站起来,沈白鸥本身就是很高挑的美人了,文慎比他还要高出些許,此刻垂眸睨人的姿态,活像只矜贵的雪狐在打量入侵领地的野山雀。他也端起酒杯,兀自倒满了烈酒:远不及沈堂主风流恣意,温柔似水。
  谬赞谬赞。京师人士多以为殿下毒舌刻薄,我看不然。沈白鸥笑起来,打开折扇遮了半张美艳张扬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惊人地鲜亮,只可惜子深不喜欢温柔似水的,倒喜欢刁蛮泼辣的,否则早就被我拐回辋川了。
  虞望扶额,站在两人中间:等等
  文慎面色自然,唯有捏紧酒杯的指尖微微发白:那确实是可惜了。
  沈白鸥笑起来,伸手与他碰了碰杯,两位大美人站在一处,原本是十分养眼的画面,可虞望偏偏觉得后背发凉,只见沈白鸥先喝了酒,还一脸笑意地将空杯给文慎看,文慎不知道怎么想的,本来是喝不得酒的人,眼下竟也不甘示弱地将杯中酒仰首饮尽。
  王爷好酒量。沈白鸥挑了挑眉,再来
  他喝够了。虞望突然揽住文慎的腰将人按回座位,拇指重重擦过他湿润的唇角,文慎用力挣扎起来,脸颊上迅速泛起醺红的酒意,只是还生着闷气,不肯让虞望抱着,看见他这张深邃俊朗招蜂引蝶沾花惹草的脸就愠恼。
  沈白鸥收起笑意,垂眸看着文慎,本意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可看他这样,又不像是完全对虞望冷心冷情的样子。两人打闹间,他注意到文慎抵在虞望肩上的手,严韫曾跟他说过文慎的手很可疑,像是经过处理的江湖人士的手,他原本没放在心上,人家好端端一个清流领袖,为何要去吃那江湖秘术的苦?
  然而此刻,沈白鸥眼眸一眯,看着那修长漂亮的手,内心疑窦骤起。
  他不会看错的。
  这双手,绝对不止一次用药泡过,为了祛除疤茧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看起来这么单纯柔软。
  第48章 筑巢
  侯爺, 跟我过来一下。沈白鷗收起折扇敲了敲虞望的肩,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文慎挣扎得太厉害,一点儿也不听话, 跟上一次喝醉时的反應完全不同,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虞望怕弄疼他, 便拿他有些没辙。恰逢沈白鷗有事跟他说, 便稍微从文慎身上退开,直起身来:怎么了?
  有件事,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虞望:什么事?这里说便可以。
  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虞望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了。正好阿慎现在可烦他,不跟他说话也不讓抱, 稍微離开一小会儿應该没有问题。
  好。虞望应下来,又命人煨一碗醒酒汤,煨好放厨房里温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行至东厢的书房。
  这间书房坐北朝南,轩敞明亮。东向两扇黄花梨木槛窗大敞,推窗便见素月流天,清风卷地, 漫阶江離, 满庭生芳。
  侯爺好雅兴,这般窗景,夜已如此动人, 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不知白日里又是如何光景。沈白鷗站在窗邊,不觉感叹。
  阿慎小时候嫌书房闷, 便多开了两扇窗。窗外就是小院,都是按阿慎的喜好重新砌过一遍的。虞望抱着雙臂斜倚在窗户上,望着庭中景致,忆起往事,眼底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抬手指向窗外
  你瞧那邊,那个青石叠的曲池,原本是没有的。阿慎十二岁那年不知从哪得了本《园冶》,连夜画了图样,非要在院里挖个月牙潭。池邊那些青金石,是他一块块从我爹的藏宝阁里挑出来的,白日里映着天色,青绿的石纹便会泛起金光。
  池子东侧原该有架葡萄藤,如今却没有了。虞望忽然低笑,阿慎笨得可爱,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一年兴致勃勃搭了架子,结果夏日里招虫,秋日又结不出果。我笑他白费功夫,他倒好,第二日就讓人全拆了,改种了现在这排湘妃竹。
  夜风拂过,竹影婆娑。沈白鷗抬眸望向他,看他一说起文慎的事就滔滔不绝的模样,莫名为他感到一阵惆怅。
  侯爷,你对文道衡执念太深,迟早会受伤的。
  虞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如果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便不必再说了。
  前几日在诏狱里说的,不知你听进了多少。文道衡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正直纯澈,至少从目前来看,他的势力不止在廊庙之上,跟江湖组织也有着十分密切的往来。沈白鸥低声道,不知侯爷有没有仔细看过文道衡的手,一个成年男子的手,再怎么不事刀剑,也不可能细腻娇软成那个样子,更何况我还听说他经常下厨,侯爷离开的这几年里,没有人照顾他,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亲手打理,怎么可能一直保持着那种漂亮的光泽?
  虞望不是很喜欢他如此细致地说起文慎的手,在他看来阿慎的手也是很私密的部位,你到底想说什么?
  望山堂有一种不能喝的藥酒,名为玉肌露,专门用来蚀祛手上的疤茧,用藥时需将手浸在酒中整整一夜,期间痛如剜肉削骨,效果自然也立竿见影,不仅祛疤无痕,还能维持手部娇嫩。至少我见过的几雙用过那酒的手都和文道衡的肤质一模一样。沈白鸥苦口婆心,他很少这样琐碎地劝谁,只是不想看见虞望落入文慎的圈套。
  这种药酒,要用七种毒虫的汁液为引,我敢确定,这世上只有望山堂堂主制得出来,所以鲜少流传于江湖,你觉得文道衡和望山堂是什么关系,才有资格用那种药酒净手?以及他手上到底有什么疤茧,值得他这般大费周章地蚀去?
  虞望沉吟片刻,印象里阿慎薄薄的一层掌心肉确实太娇嫩了些,多用两次就会破皮出血,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以至于他每次都会很小心,看着充血了就不再蹂躏那地儿,而是捉起来细密地亲。他的掌心确实经常会有股奇特的药味儿,但虞望以为他又在捣鼓什么治断袖的新药方,就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