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虞望见他对郗家的事那么上心,还隨便拿别的男人的贴身之物,眉弓压得极低, 眼睑半阖,搁下筷子不再吃了。
  世子爺已经有了猜测,说要和您当面交谈,文大人若是已经用完膳的话,不如跟属下一同回府。
  文慎转身,先是看了虞望一眼,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 頓了頓, 才答应道:好。
  他回到桌案前,向长辈解释一番便要离开,虞望始終默然不发, 下颌绷得凌厉,脸色难看,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戾气。有外人在,文慎只是俯身牵了牵虞望的手, 像小时候那样,帶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侯爺,我去处理点事情,你帶着娘和姐姐她们回府,我得晚些时候再回。
  虞望目光往上一瞥,终于舍得抬眸看他,可一看到他这张欠亲欠咬的脸蛋就心软,火还没发呢,先自行熄了一半:酉时之前必须回家,等你吃晚饭。
  不用等我
  虞望握住他的手腕,那算了,我陪你去郗府。
  文慎摇了摇头,凑到他耳邊低声道:你去郗府做什么?好不容易因果已报,相安无事了,不要又生祸端。我很快便回。
  说罢,他直起身:近来京城不安全,劳烦侯爷先送虞夫人和我家人回府,路上小心。
  虞望緩緩偏首,目光越过文慎肩头,森冷地钉在门口垂首而立的郗信身上。在他离开的八年里,文慎竟不知何时和郗家人有了来往。郗曜那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小时候偶尔在猎场碰见,那小子表面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写着纯良,背地里却最擅长借刀杀人,出手脏得要命,惯会使阴招制胜,虞望好几次险些被坑,看他实在不顺眼,还扮成土匪带人揍过他两次。
  郗家水浑,别蹚太深,适可而止。他的手指探进文慎袖口,緩缓摩挲着他柔软的腕心和突出的腕骨,待会儿去接你,这个总可以吧?
  文慎原本白皙的手腕上青青紫紫的,全是虞望弄出来的淤青和吻痕,被他这样又摸又揉又按地亵玩,自然痛痒非常,他想起昨晚的事,脸色红白交加,顿时抬手不让碰了。
  侯爷要来,我也不能拦你。
  他冷声说完便走,虞望的指尖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继而缓缓收回,虚虚地拢在鼻前。他的指节虽粗糙却也修长分明,骨节处还残留美人玉肌上未散的青梅香膏的味道,混合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温热的体香,在鼻尖缭绕不绝。
  虞望的鼻息微沉,薄唇几乎贴上自己的指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更深地吸入肺腑。他的眼睫半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文霜聆以为他在生文慎的气,还帮文慎解释:郗家的人都找到这儿了,道衡不去就说不过去了,再怎么样,他也是皇上钦点的督察官。
  嗯。
  道衡性子就这样,你自己养的,别到头来又嫌他不够体贴热络。文霜聆直言直语,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
  谁嫌他了,我疼他都来不及,还嫌他,我脑子有病么?虞望扑哧一声笑了,收回手指,端起方才文慎用过的茶杯,隨意放在手心把玩。
  在场只有文斯賢一个男人知道虞望方才在意淫些什么,也只有他看见了文慎窄袖里隐秘的伤痕,他气得发抖,指尖死死地掐进掌心,他盯着虞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胸口翻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脏腑。
  他从前只当虞望是个虚伪狡诈的无耻窃贼,偷了他的幼弟二十年不还,如今才知,这人根本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连骨子里都渗着肮脏的欲念,令人呕吐不止。
  哟,谁又惹我大哥不快了?虞望注意到文斯賢毒辣的视线,嗤笑一声,调侃道,阿慎也真是的,不知道他不在时大哥会杀我么?居然这么放心让我和大哥待在一起。
  柳姨妈暗自心惊:允执!上次的事,还不快给子深赔罪!
  娘!你知道他对道衡
  柳姨妈站起来重重地扇了文斯贤一巴掌,怒斥道:逆子!你才是真的置道衡于不义之地!
  虞夫人坐不住了,赶忙上去劝:妹妹!你看你、你打孩子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义或不义的,也不怕伤了和气!
  子深!你这臭小子!嘴上没把门的!赶紧过来跟允执道歉!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虞望会真的道歉。他脾气好是一回事,可骨子里依然带着侯门贵胄倨傲难驯的臭毛病,除了文慎,没见他对谁低过头。
  然而这次虞望竟缓缓起身,真的走到文斯贤面前,居高临下,却也非常诚恳地眸中藏着笑意道歉:大哥,实在对不住了。
  申时三刻,暮色四合,寒风料峭,裹挟着絲絲细雨。虞望勒马停在郗府门前,寶驹墨麒麟喷出一口白气,铁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他策马驻足于此,身姿英挺如枪,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霄冥寶剑,剑格玄铁铸饕餮吞口,双目嵌一对赤红宝珠,剑鞘上的暗纹在雨雾中泛着嗜血的冷光,唯有那剑穗灰扑扑地垂在剑柄末端,穗尾的丝线早已松散,邊缘甚至严重地磨损起毛。
  这是十年前文慎亲手编的平安结,用的是最普通的青灰色丝线,既无金绣,也无玉坠,朴素得与这把名剑格格不入,虞府的剑阁里随便哪一样穗子都比这简陋的结贵重百倍,可当年他收到时却欣喜若狂,从那之后一直挂在剑上,从未取下来过。
  雨丝渐密,剑穗被浸湿,沉沉地垂着。虞望忽然伸手,拇指摩挲过那粗糙的结扣,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
  老奴不知虞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郗府门房身着白孝服,推开朱漆大门,慌忙撑开油纸伞,佝着腰小跑下台阶,脸上堆起谄笑,您瞧这雨下得急,世子爷正忙着呢......要不您先进花厅喝盏热茶?
  不必。
  虞望的声音沉冷如铁,语气平静得可怕。
  文道衡,在哪儿?
  门房战战兢兢道:回禀将军,文大人未时就离开了,眼下并不在郗府。
  第39章 地牢
  不要让我问第二遍。虞望语调森冷, 目光看向天际青黑密布的乌云。
  门房砰地一声跪在马蹄边上,不住磕头: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虞望沉默,抬了抬手, 身着黑袍的虞七便从雨幕的阴影中缓缓浮现, 牵出两头飞虎营驯养的漠北狼犬。这两头狼犬肩高近三尺,獠牙森白如刃, 喉间滚动着粗哑低沉的呜咽。
  闻。虞望翻身下马, 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蹲下放在狼犬吻部。这帕子是昨夜帮文慎擦拭用过的, 还沾着淡淡的青梅味和微微腥甜的体香,他本想贴身放着珍藏的,不料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狼犬鼻翼翕动, 突然狂吠一声,箭一般冲向郗府东侧的偏院。门房臉色骤变,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被虞望一脚踹翻在地。入门,郗府三十二衛持剑而立,俨然是请君入瓮的架势。
  虞七吹响胸前的骨哨,哨声未散, 七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落在青石板上。
  郗府三十二衛的雁翎阵顿时一滞, 郗信瞳孔骤缩,握住剑柄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雨水顺着为首那人的玄铁面甲缓缓滑落,忽然竟悬在半空, 虞九抬手接住一滴,屈指弹向郗信。那滴水珠在暮色中破空飞刺,肉眼可见地凝结成尖锐的冰棱,瞬间击破了层层侍衛的拦截, 最终嵌在郗信反手格擋的剑刃上,重剑铮地一声,蔓延出細密的裂纹。
  虞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塞北的人马不够你杀了?竟擅自闯到别人府上撒野。一道阴冷嗓音自回廊深處传来,郗曜执一柄墨玉蛇骨傘缓步而出,傘面上盘桓的細长墨蛇在雨中洇开淡雾,看着格外阴邪,我才离开京城两年,竟不知这里何时改了规矩,你虞子深的剑,什么时候可以随意架到我郗家颈上了?
  把文道衡交出来,饶你不死。虞望烦躁地转动手上的满绿扳指,一双深邃鹰目沉沉地睨着郗曜。
  他心口闷得慌,鼻间仿佛能闻到一股腻得发苦的铁锈味,隐隐感觉到不详。
  你要找茬也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吧,道衡哥哥未时便离开我府上了,怎么?他没回去?呵,找不着人就该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没本事,而不是像条疯犬一样跑到我这儿撒癔症。
  虞望不再跟他废话,霄冥剑铮地出鞘,剑锋直指他咽喉,郗曜收傘格擋,手中燕尾镖正对虞望右臂疾射而出,虞望偏开剑锋将那枚飞镖生生劈削成两半,冷雨中瞬时擦出紫红色火光。
  虞望身形暴起,剑招无比凶猛凌厉,两人交手数十个回合,郗曜逐渐不敌,遂按下伞剑機关,伞骨處淬毒的短箭破空而出。虞七瞳孔骤缩,昔日阴山圍猎的阴霾瞬间攫住他的肺腑,他正欲冲过去为主上挡下这次的毒箭,一道染血的白影比他更快,手无寸铁却毅然挡住主上曾重傷难愈的右臂,电光火石间,只见主上剑柄反握,右手将人往怀中狠狠一帶,刹那间剑光如雪,数道毒箭竟被偏锋反击出去,直直地钉死了混乱中与九卫交锋的郗府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