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黄钟毁弃,国将不国。
  这箭的来历很难查下去,西北胡木的流通范围太广了,几乎每个世家大族都有一批胡木建筑。
  我觉得我们思路错了,箭矢固然重要,但这也很可能是凶手留给我们的障眼法,专门用来拖延时间的。老夫以为,从已经遇害的五个人来看,此事跟虞府脱不了干系!
  甘密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看向文慎:道衡,我也同意杜老的想法,这么大的动静,还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只有传说中虞望的贴身暗卫才能做到。
  兹事体大,师兄,慎言。文慎素白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青花瓷,杯身发出清越的琤琤声,虞子深要真想清算当年的事,没必要秘密射杀,一句话的事,皇上就能把二皇子送到行刑台上引颈就戮。
  道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甘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慎从来不会说这种侮辱皇室、大逆不道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文慎冷声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镇北侯,我等还是不要妄议为好。
  那道衡有何高见?甘密心中不悦。
  高见称不上,但我这里确实已有些眉目,否则也不会急着让师兄进京。
  哦?杜尚书捋捋长胡,十分好奇。
  昨天锦衣卫在二皇子的寝殿里,搜出了这个。文慎将一长条紫檀小匣置于桌上,众官员皆离席来看,那匣中是叠好的厚厚的信,字迹皆出于同一人之手
  诸位大人好雅兴,居然趁着月色于此曲水流觞,不知本侯是否也有此殊荣,和文大人喝上一杯?雕花木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踹开,虞望玄色大氅挟着揽月楼外寒凉的夜风,腰间错金银的仪刀重重磕在门框,发出惊人的声响。
  文慎若无其事地阖上木匣,将木匣收入袖中。
  侯爷,这是下官私宴,您这样擅自闯进来,恐怕不太好吧?
  本侯来接夫人回府,管你私宴公宴,照闯不误。虞望大步流星地踏进雅间,不顾文党官员忌惮而恼怒的目光,绕过云母屏风,还缠着绢纱的大手直接钳住文慎光洁的手腕。
  侯爷!你不要欺人太甚!文慎还没说什么,甘密先坐不住,手中酒杯重重地磕在紫檀食案上,道衡云鹤松姿,铮铮铁骨,岂容你这般羞辱!
  羞辱?虞望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松开手,沉眉朝甘密逼近一步。他本就生得高大英武,俯视甘密时眸中居高临下的嘲弄简直如有实质。他那薄削的唇微启,正欲说点什么气死眼前这人,一只皓白的手就横陈在他胸前,将他往回拦了拦。
  虞望抓住那手,皱眉看向文慎。
  侯爷生性轻狂,诸位大人勿怪。文慎的视线越过屏风看向窗外,天色也不早了,若还有要事,来日再议也好。
  道衡
  甘密好不容易把文慎留到晚上,就是不想让他回那劳什子侯府,没想到虞望竟会亲自来接人。十年前也就罢了,如今虞望军务缠身,又是近期凶杀案的重点怀疑对象兼重点目标对象,怎么还像当年接文慎放学一样,牵着人就走了?
  一切都好。师兄勿念。
  这句话文慎不知道跟甘密说了多少遍了,可甘密就是不相信。虞望这种人,自小就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在国子监苦学的时候,虞望可以三个月不来国子监上课,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看他们这些人如同劣等玩物,怎会一切都好?
  听说此子从小进校场前就必先饮血啖肉,虐杀牲牢,手段极其残忍,真正上战场后更是灭绝人性,杀人如麻,若有通敌者,皆抽筋剥皮以震三军,每斩敌将必剜其左眼串链,悬于马颈,使人闻之欲呕。
  只谈武将功勋,甘密自然敬重虞家世代忠良,可若涉及婚娶,这种渴饮人血的禽兽,怎么配得上他光风霁月的师弟?!
  子深,你攥得我好疼。文慎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都很安分,没有再跟虞望斗嘴惹他不快,只是虞望一直没放手,手腕确实被攥红了一圈。
  我真不知道你们二人有多少话要说,能从早上谈到晚上,一刻也不嫌烦,平时不爱喝酒的人,今天也沾酒了,原来不是不爱喝,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送你那么多衣服,平日都不穿,他一回京就尽拣好看的穿得花枝招展!看他回京了就这么高兴?高兴得连家都不回了成天在外面浪,我回京的时候呢?你哪怕来找过我一次吗?我八年才回来一次,比不过他三个月!天天师兄师兄地喊,还给他写那么多信,我呢?我早就被你忘了!虞子深早就被你忘了!我就不该回来!文道衡,你这只白眼狼!你没有心!
  文慎被他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屡次三番想打断他都被他密不透风的话墙给挡了回来,他不明白虞望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他是没脱得了身回府吃饭,是他错了,可虞望至于这么大发雷霆吗?
  闭嘴。我喝没喝酒你看不出来吗?你哪只眼睛又看到我高兴了?我穿的什么衣服你也要管?是,我没找你!可我现在不都嫁到你府里去了吗?!
  虞望气极反笑:还狡辩,你喝没喝自己心里有数!还有,要不是那道圣旨,你恐怕连虞府大门都不会踏进一步吧!
  文慎眼睛都气红了,习惯性地想要反唇相讥,可看着虞望那张被怒火和悲伤浸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你默认了。虞望漆黑的眼里再看不见一丝温情,这句话说出来,居然是一句压抑着所有心绪的陈述。这样的虞望,让文慎感到好难过,他好像又看见当年跪在绥安侯灵堂前的小世子,从小到大,文慎都受不了虞望这样的示弱。
  什么默认,默认什么啊坏东西,又给我强加罪名。文慎轻哽一声,牵住虞望受伤的手,不带任何旖旎地,只是像小时候那样贴着,服软道,我真没喝酒,应该是他们给我斟酒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点,不信你闻。
  第21章 撒谎
  虞望闻言深深地看向他,明明两人挨得这般近,他却总是觉得看不清、看不透、看不穿。从江南来的,长在幽僻水汀的毒草,腰边坠着的梅子核,襟口莹润的珍珠扣他捉住文慎骨节分明的手,真的听他的话,一路仔细地嗅闻上去,像暴雨中湿漉漉的猎鹰在领空沉默地盘桓。
  文慎知道他不高兴,好心让着他,可这人居然伸手来解他的襟扣。
  子深不要这样。文慎自然不让他解,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不要说解个扣子,一同沐浴的事以前也干过,可文慎打心眼儿里明白,如今这些事做起来,和以往不一样。
  不要怎样?我只是在检查你喝没喝酒,你把自己藏得这么好,我怎么闻得出来。虞望义正辞严,一派正义凛然的样子,薄唇往下抿,看着就是还没消气。
  文慎只是动摇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虞望就粗暴地扯开了他衣襟上那颗漂亮的扣子,露出弧度美好的脖颈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虞望垂眸,压下眼底的血色,高挺的鼻梁抵近那温热的、不住跳动的颈脉,喉咙里溢出亢奋的、无可抑制的粗喘,可眼前浮现的却是战场上血喷三尺的残尸,漫山遍野哭声震天的猩红八年鏖战,他连梦中都是流不尽、数不清的苦血枯骨,塞外冰冷的月,映在目之所及的天际,仿佛结满了霜。
  阿慎,你身上好热,别动让我抱会儿,让我抱会儿,我要死了。虞望的抱不是轻轻地抱,而是像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一样野蛮地往怀里压,搂住他的侧腰不容分说地把人往腿上抱,这截石子路刚好马车又颠簸,文慎本想推开他,见实在推不动,又不想在他怀里颠来倒去的,心一横,反手抱住虞望的脑袋,把他按在自己颈窝,不动了。
  虞望的唇,就那样贴在他单薄脆弱的颈侧,这时候文慎才发现他的唇是那样凉,没有一点温度,和昨天强吻自己时完全不一样。他怔怔地低头看他,正好虞望也抬眸望着他,深邃俊逸的脸上竟然血色全失,眼神也有些迟钝。
  子深!文慎一着急就忘了要和虞望保持界限,忘了要断了虞望的念想,忘了重重顾虑和层层考量,只关心世子哥哥是不是又犯了病,急声说话时连嗓音都失了调,你怎么了?哪里难受?陈叔!
  好了,别大惊小怪的。虞望亲了亲他的颈侧,从他颈间抬起头,仰脸蹭了蹭他的前额,阿慎乖,来,给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