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他们折腾去罢。虞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我不管了,再管下去我要早早地去见北纲了。
  姐姐说什么傻话。柳黛轻斥她,不是才答应了我要随我们去江南游玩么?转头便忘了?如今子深回来了,我们进京也方便得多,安全得多,往后还有好多地方可去,岂能说那般晦气的话,白白地惹人痛心?
  哎!倒成我的不是了!虞夫人笑骂道。
  柳黛见她情绪不那么低落,便和她说起江南的物候。虞夫人是京城禇氏的嫡长女,三十年前随御驾下江南时和柳黛一见如故,互相引为知己,从那之后便书信频传。虞夫人只去过一次江南,那时不过八岁,一路跟着父亲,并未见过江南的市井和数十里绵延不绝的莲子乡,只在书中和柳黛的信中遥遥地想望,如今听柳黛滔滔不绝地说起,心中更是向往。
  北纲走了多少年,她心中的隐伤便痛了多少年,如今也该放过自己了。
  宝通寺一年四季香火旺盛,香客如织。不少人认出了前来上香的镇北侯和文大学士,只见这两人中间隔着足足五米远,一个面露凶相,一个神色冷漠,琴瑟不调,形同陌路,家中女眷脸色也别提有多尴尬了。
  到了正殿,住持认出了经常来这祈福的文慎,拄着拐杖过来寒暄。听闻文慎成婚,先是阿弥陀佛,又言诸行性相,皆悉无常,忍辱负重,繁兴大用,惟贵心不易移,一往直前履践将去,生死不奈我何,有情无情亦不奈我何。文慎谢过,从他手中抽出一支签条,又是乾卦上上签,虞望凑过去,也抽一支,虽也是上上签,却是坤卦,住持笑而不语,文慎却眉头紧锁,祈过福后一直走神。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虞望按住他的肩,摸摸他的前额,没事吧?我先带你回府。
  没事,不用管我。文慎抿紧唇,冷冷道,你先去找阿姐她们,我去住持那儿讨杯茶喝,待会儿再与你们汇合。
  虞望只是盯着他,没有动作。
  快去。文慎催促道。
  那我走了?虞望低声询问,要不要给你留个暗卫?
  不必。怕虞望多想,他又解释道,宝通寺看守森严,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行。
  虞望一步三回头,文慎却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次他替虞望求得坤卦的时候,住持也是这样笑而不语,不到七日,塞北便传回虞望右臂受数支毒箭重伤不治的消息。
  他这次必须得找住持问个清楚。
  虞望贴着墙角,悄无声息地避开文慎的眼线,跟随文慎来到住持院。
  天机不可泄露,文施主莫要折煞老衲。卦象既然是上上卦,谨慎行事,必然能逢凶化吉。
  就算再谨慎,也还是得付出代价,不是吗?
  人间万事,皆有因果代价,施主莫要深陷于此,反而招致祸端。
  那有没有办法能够干预因果,使果报皆加于我身而保全他呢?
  阿弥陀佛,施主,你已看不穿红尘迷瘴,泥潭深陷,再无回头之路了。
  虞望屏息凝神,听着二人的对话。
  文慎一直很迷信这些鬼神因果之说,小时候就经常拉着他到宝通寺抽签,他气运又很好,抽到的总是最吉利的卦象,仕途也的确顺风顺水,一路平步青云。或许他觉得这是一种灵验,每次也会催促他也抽一支,卦象有好有坏,很巧的是,每次也的确都有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
  虞望并不认为这是卦象的指引,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有迹可循,所谓预知不过是坑蒙拐骗之流的看家本领,可无论他怎么和文慎说,文慎还是很在意卜筮之事。
  九岁那年,他在宝通寺抽到了第一支下下签,文慎吓坏了,整宿整宿地不睡觉,说什么也要守着他,怕他发生什么意外,结果自己却迷迷糊糊地打翻了灯台,大火将整个东厢烧得干干净净。虞望在第一时间就被文慎背了出来,什么事也没有,文慎的右腿却被烧得很严重,直至如今都留着狰狞的烧痕。
  但那时候文慎却终于莞尔,拖着受伤的腿灰扑扑地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太好了你没事。
  第12章 信任
  虞望在宝通寺正西殿外的槐树下站了一会儿,听下属鲤牧汇报那批刺客的来源情况。鲤牧率人简单调查过后,虞氏遇险一案已呈至大理寺,由大理寺卿接手。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唯一的证人受尽酷刑也不愿供出背后主谋,大理寺下了悬赏令,能提供证人重要线索的赏白银千两,几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组织也愿意参与调查,其中包括七年前异军突起的神秘情报机构望山堂。
  我们什么时候和江湖人士有来往了?虞望展开联合调查的信函,有些疑惑。江湖势力游离在官场和军营之外,形散且极不可控,稍不注意就惹一身骚,教人难以分辨是敌是友。
  不曾有过。鲤牧回道,据说是消息传出去后,望山堂堂主勃然大怒,认为刺杀者妄图动摇大夏的基石和屏障,于是号召了一批组织,发誓不追究到底誓不罢休。
  扯什么淡呢?虞望把信函收起,估计也是来搅浑水的,别让他们的人接触到地牢。
  是。
  鲤牧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远远地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中殿过来,瞬时轻咳一声,脸上燃起可疑的红晕:夫人过来了属下先行告退。
  虞望心想这臭小子看我娘来了脸红个什么劲呢,一回头正看见文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玉冠左右固定的两条宝蓝色的飘带灵动地随风翻折,来得似乎有些急,眉眼间也尽是焦灼之色。
  虞望一边迎上去,一边在心里给鲤牧狠狠记上一笔:茶喝完了?
  嗯。文慎把他拽到树干后,背对着人来人往的方向,从袖中摸出一块什么东西,二话不说开始解虞望的襟扣。
  哎哎哎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佛门净地!虞望捉住他的手腕,一脸促狭地打趣他。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鲤牧最后那句夫人,也很想就这样顺势开玩笑似的喊出口,但文慎听到会怎样呢?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挖苦他?他本来就对这门婚事无比厌恶,甚至想过以死明志。
  算了。
  子深
  先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虞望背靠着树,一根一根地掰开文慎的手指。文慎的手大小和他差不多,却比他要清瘦一点,指节和掌心莹白中泛着明显的血色。虞望将那块被攥得有些湿润的红符拿起来,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捻了捻:给我的吗?
  嗯。
  要戴在哪里?你给我戴吗?虞望牵着他的两只手,直直地望向他。文慎一向心思缜密,但偶尔也能连额头上一片红痕都意识不到。虞望觉得他这般迷信不好,为了所谓的卦象去求泥菩萨老和尚更是愚蠢至极,可是他说不出一句斥责的话来。他离开的这八年里,不知文慎在那佛堂中磕过多少次头,烧过多少注香,求过多少次签,又为此惴惴不安过多少个夜晚,他只是想要为他求一分平安。
  嗯。
  戴在哪儿呢?
  文慎从虞望掌心挣出手,指了指虞望的左边胸口,随后抬起浅色的桃花眼,哀求般地望着他。虞望暗自哎哟一声,偏开眼不和他对视,手上却十分顺从地解开外袍的扣子,让文慎帮他把那护身符弄上去。
  好了。很快,只是用针线连了连。
  文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累似的靠在虞望身上。虞望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抚他前额的红痕:没事吧?很累吗?
  没事,抱会儿
  你不怕你同僚看到?到时候又有的编排了。虞望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没意思,净给文慎添堵,但要是他能说一句不在意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谁料文慎听了这话,竟觉得很有道理,当即从他怀里站好,直直退了两步,难以置信道:我竟然也有需要你来提醒处事的一天。
  虞望:
  先照照镜子再说吧!
  侯爷,道衡!原来你们在这儿!文霜聆突然从槐树背后跳出来,找你们好久了,中午去揽月楼吃螃蟹宴,如何?
  行啊,阿慎给我剥我就吃。虞望故意气他。
  结果文慎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头,意思就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