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然而,身体上的冰冷,远不及心底那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洗手间惨白的灯光异常刺眼,刺得他太阳穴阵阵抽痛。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来自沈瑜的消息或未接来电。
  通话记录里,满屏都是他单方面拨出去的红色标记,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
  电话打不通,发消息石沉大海,沈瑜仿佛人间蒸发。
  上次……也是这样。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委屈猛地冲上喉头,又被顾轻死死地压了下去。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
  他无暇去深究那令人窒息的背叛感,爷爷还在里面。
  再次颤抖着给沈瑜发了一条消息:爷爷还在抢救,已经快7个小时了。宁宁,我害怕。
  你在哪里?
  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放下手机,顾轻的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和爷爷最后一次通话时的画面。
  老人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小轻啊,早点带他回来,爷爷等着你们……”
  他闭上眼,绝望地祈祷老天不要对他这么残忍……年少时因他一时任性,父母车祸身亡。
  如今他想要弥补,想要好好尽孝,难道老天连这个机会也要剥夺吗?
  子欲养而亲不待……世上最刻骨的遗憾,正在他眼前上演。
  凌晨接到护工电话,得知爷爷起夜摔倒昏迷的消息,顾轻的心就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临时改签的机票只剩下角落的位置,与王姨通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爷爷刚被推上急救车。
  飞机上漫长的两个小时,没有信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与煎熬。
  下飞机时,他再次拨打沈瑜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热闹喧哗的接机大厅里,他像一个孤魂野鬼般穿梭,面色是异样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赶到医院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缴费、询问情况,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
  王姨本想上前安慰,却被顾轻周身散发无声的、拒人千里的沉默挡了回来——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紧紧包裹。
  墙内是濒临崩溃的绝望,墙外的一切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先生?你在里面吗?”护工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轻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或是泪水。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狼狈不堪的自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依旧亮着。
  一个护士匆匆跑出来,又抱着几袋血浆冲了进去,顾轻的脚步猛地一踉跄,身后的护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手臂。
  “顾先生!你没事吧?”护工的声音充满担忧。
  “没事……”顾轻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是……是给爷爷的吗?里面……出什么问题了?”
  可怕的猜想瞬间挤满了他本就紧绷欲裂的神经。
  ◇第100章
  王姨忧心忡忡地点点头,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人看着比上次更加清瘦,像是大病过一场似的,她实在不敢想老爷子若是有个万一……
  “小顾啊,你……”王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么大的事,你那个……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来?是吵架了?”
  她眼神好,看到顾轻几次都和同一个头像发消息,拨出去的号码也没变过,心里有了猜测。
  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解和一丝不赞同——就算吵架闹脾气,也得看时候不是?
  顾轻交了个男朋友她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当时她还觉得老爷子挺开明,思想新潮。
  她都不敢想自家儿子要是带个男的回来,家里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老爷子反倒接受良好,可见是十分满意对方。
  如今这生死关头,人影都见不着,心里不由得犯嘀咕,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不满。
  老爷子回到老家偶尔清醒过来,总爱坐在门口张望,每当有车子驶过,浑浊的眼睛就会亮起希冀的光,伸长脖子使劲看。
  发现不是期盼的身影,那光便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再佝偻着背慢慢挪回屋。
  看着便令人难过,王姨想着这些画面,眼圈也跟着红了。
  “小顾,你爷爷这两天总爱坐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路过的车,发现不是你们,又叹着气回屋……他一直在等你们回老家,要是醒过来看到你们都在,该多高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爷爷一心念叨着你们回来一趟,如果他……没那么忙的话,就让他过来一趟,让你爷爷看看,也好……”不留遗憾。
  王姨记挂着医生说的5%成功率,声音彻底绷不住,又觉得不吉利,赶紧擦掉眼泪。
  顾轻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低哑:“没有吵架,王姨。我……联系不上他。”
  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王姨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不理解:“你们年轻人不是天天抱着手机吗?还能联系不上?别是出了意外……”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她看到顾轻抬起了头。
  那张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僵硬得像一尊被抽了灵魂的石雕。
  然而,那眼神……那是一种王姨从未见过的,令人窒息的的绝望,并非麻木,而是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后的死寂,仿佛连绝望本身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王姨,别问了。”他的声音疲惫又沉重,“求你了。”
  明明……生活似乎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不清楚——不,其实并非不清楚。
  那束送到门口的花,那位突然出现的向先生,还有那个沈瑜脖子上的暧昧痕迹,突然延期的婚礼……无数线索早已摆在他面前。
  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害怕面对真相,唯恐惊扰那份用七年时光构筑起来的、看似安稳的家。
  王姨心头一颤,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充满希冀的几双眼睛瞬间聚焦在医生身上。
  医生满脸疲惫,摘下口罩,目光沉重地扫过他们,缓慢而清晰地摇了摇头。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把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无形巨锤,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狠狠砸在顾轻心上。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上天终究没有垂怜他,残酷无情地带走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病人……还有一点微弱的意识,家属进去……送送老人吧。”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的沉重。
  顾轻抬头,看到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的爷爷,瘦小的身躯插满了管子,只有仪器上微弱起伏的线条证明着生命最后的挣扎。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却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医生后面说了什么。
  “我不信……不会的,”顾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拉住医生,“医生,我求求你……再试一试!爷爷才跟我通过电话……他说过要和我一起过个年的……”
  他极力想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声音里的破碎哀求,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对不起,”医生的声音充满无力感,“患者高龄,摔倒导致颅内出血,送来时情况就极度凶险,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我们真的尽力了,请……节哀。”
  面对家属眼中那瞬间被彻底碾碎,只剩死灰的光芒,即使见惯生死,医生也感到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
  他沉重地拍了拍顾轻冰冷僵硬的肩膀,叹息着离开了。
  王姨和护工红着眼眶,想上前搀扶顾轻,更想提醒他珍惜这最后的、残忍的告别时刻,却被他周身散发的绝望气息逼退,只能看着。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钢刀,猛地刺穿了他的气管,带来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顾轻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僵立在病床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却像被堵了块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的世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像死神精准而规律的脚步声,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爷爷——”
  顾轻喉咙里终于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话未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令人心碎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