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殷野忽然感觉到难以呼吸,他捂着嘴,发出剧烈地咳嗽声,咳得脸上青筋暴起,像是承受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女佣奇怪地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继续擦拭着墙上的相框,心中不免遗憾顾先生那副画到一半的风景图,如果能完成多好啊,至少给活着的人留下一个念想。
  殷野踉跄着去了后山,后山园林栽种着曾经皇室御林苑中移栽过来的竹林,也有些旁的观赏植物,是个很不错的散心之地,他毫无目地转着圈,感受着庄园的寂静心随之平静下来。
  像是无头苍蝇转了一会,殷野往后山更深处的山林看了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抬脚往里走。
  枯枝在他脚下折成两截,竹林错落有致,修建的观赏小庭平添几分雅趣,殷野只觉得压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想要逃避,想要立刻离开。
  他深知自己抗拒的太久。有些事不得不直面,这也是顾轻亲自告诉他的道理,拖延事态只会酿成更大的问题。
  不一会儿,连绵耸立的墓碑映入眼帘,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站在缓坡上的罗斯特,手里拿着一束蓝鸢尾,打理整齐的头发透出几缕银白,体态苍老了许多。
  “殷先生。”老管家疏离地点头,殷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垂着头缓缓跟在老管家身后。
  踏入这片静谧而压抑的空间时,他感觉每一步都如同走在锋利的刀刃上,切割着早已布满悔恨、破碎的心。
  他走向那座孤寂的墓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将他深深埋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少爷,我们来看你了。”罗斯特低喃着将蓝鸢尾轻轻放在碑前,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
  墓碑样式简单,不见丝毫花纹装饰,是一块简朴到与不远处墓碑群格格不入的青石打造而成,墓碑上没有雕刻长眠之人的生卒年月,也没有墓主人的照片。
  殷野开口的声音嘶哑,眼眶微红,“这座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家族陵墓动工有些讲究,早在嫡系一脉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专门团队进行规划设计,活到成年则会在原有墓地上改造并施工。
  即使进度缓慢也不该是眼前模样——也不知修建了多少年,似是常年被刻意忽视,周边生长一圈青苔,寒酸又草率,完全不像是家族陵墓的规格。
  “这座墓是少爷说服老爷亲自监督完成,谁也不知道好端端地,少爷修建一座墓干什么,此后每年少爷都会抽时间来坐一坐。”
  罗斯特声音充满无法抑制的悲伤,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是真的伤心与自责没有照顾好少爷,没有在少爷离开庄园之后替少爷看好家里,也后悔不该纵容少爷突发奇想去度假。
  “既然是他修建的,怎么最后选了这个地方?”好歹是家主,葬在这里算什么,殷野有些生气。
  举办葬礼之时他带着手下全世界挖地三尺寻找顾轻,如果他在现场绝不会让最好讲究享受的人孤零零地躺进破旧的坟墓。
  “少爷去度假之前,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出来,如果有一天……”
  “这里就是他的归属。”
  罗斯特至今还记得少爷靠着窗,一边与自己下棋,一边冷静地安排后事,当时他只以为是在说笑。
  有时候罗斯特忍不住想,少爷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为什么不提前防范,反而放任最坏的局面出现,少爷他是疲倦了吗?
  许多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罗斯特叹息一声,凝望着墓碑。
  “他既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为何一定要去度假?”
  “少爷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这是一场考试。”罗斯特叹了口气,原话其实更加冷淡,他对殷野有意见,却不想将少爷交代的事办砸。
  听到这话,殷野那张俊美的脸庞僵了一瞬,薄唇抿出的弧度若隐若现,带着似有似无的讥嘲,“一场考试?我做的一切在他眼里就只是一场考试。”
  第30章
  殷野和帝尔顿关系势同水火,根源就在帝尔顿查到顾轻的车祸背后还有姜丰蓝的影子,而将顾轻行程信息提供给姜丰蓝的正是殷野。
  那场车祸严重摧毁了顾轻的身体,殷野联合外面的人谋夺麒盛时,顾轻一直在度假地一座疗养院接受治疗,等从昏迷中醒来,恰好是殷野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度假地“请”顾轻回去。
  帝尔顿一想到顾轻昏迷多日醒来,看见的就是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带着人威胁他回到庄园,又气又怒又心疼,尤其在得知顾轻竟然真的什么也没做选择回到庄园,帝尔顿无法理解顾轻当时是何种心态,换做他怕是当场就要重新选个继承人。
  帝尔顿将找到的检查报告、病危通知尽数甩殷野脸上,纸张锋利划破了殷野下巴,浅浅的血痕蜿蜒而下,像是身体淌下的血泪。
  他终于想通顾轻为何迟迟不回应等候他下达指令的下属——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何必大动干戈。
  明白之后心里更加难受,帝尔顿完全抛却风度,晚宴上当着无数人给了殷野一巴掌。
  殷野捂着肿胀的脸颊看着他发疯,宴会主人一边向他道歉一边喊人来分开两人,免得闹出人命。哪知打完那巴掌,帝尔顿激烈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什么也没说冷漠地转身离开。
  那巴掌打醒了一直洗脑自己的殷野,打破他的幻想与逃避,也解释顾轻最后那段时间的不对劲。
  从那以后殷野便害怕回到庄园,恐惧听到顾轻的名字,排斥所有和顾轻有关系的人。
  然而他所处环境人人都不是易于之辈,很快知道他的弱点,混乱一段时间之后殷野不得不低头,接受了现实。
  他仰着头,不让人看清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浑浑噩噩开口:“爆炸之前,我亲眼看到他用口型说了句时机到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这么久了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快要把他折磨发疯,以他对顾轻的了解必然是当时另有安排不然不会在关键时刻说出这句话。
  或许顾轻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只是他不确定那个时机,是逃离炸弹的威胁还是脱离囚犯一般的生活。
  他心底无比矛盾,一方面深信顾轻不可能死在一场爆炸中,毕竟最重要的物证没找到——现场没有顾轻任何线索,仿佛这个人就没出现在现场过,一方面现实里,没有哪怕一个声音、一个线索告诉他人还活着——医生鉴定完那份身体报告直接表明患者时日无多,无药可医。
  两种想法时常在脑子里打架,谁也无法完全说服谁,大多数时候他能够保持平静,然而夜深人静时,那个最让人害怕的念头如潮水般将他紧紧包裹,压抑与苦闷无处发泄。
  老管家沉默不语,殷野低头紧盯着那座空荡荡的墓碑,小声说:“无论是什么含义,我都不会再去打扰,麒盛既然交到我手上,我不会让他失望。”
  说是这样说,他内心仍不可避免生出期待,不管以前如何,只要知道顾轻的消息,他就满足了。
  罗斯特摇摇头,“少爷从回到庄园,就再也没有动用过任何力量。”只有殷野看到了口型,众人倾向于紧急情况下记忆出现混乱。
  罗斯特比任何人都希望少爷活着,但也只能是希望,谁都知道那场爆炸经过无数测试的结果——任何人都毫无存活可能。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谜团?”
  殷野僵硬着身体,脸色苍白,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顾轻的身影,过往的回忆如今都成了模糊的幻影,每一次触碰都让他痛不欲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顾轻离开庄园那天,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
  当时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其他,一心提防顾轻,现在想想如果那时顾轻真的离开就好了,至少没有后面的事。
  爆炸同样来的突然,那双眼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最后望过来时,毫无波澜,当时顾轻会想什么呢?
  罗斯特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低沉着气压说:“殷先生在责怪少爷?”他管不到外界议论的声音,在庄园没有人可以说庄园主人的不是,哪怕是殷野。
  “我……”殷野张了张口,他清楚罗斯特为何生气,只是面对这个场景无力感太强,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他低声解释:“我怎么会怪他。”
  所有的根源都都在于他识人不清,盲目相信一人之言,又因内心不可说的渴望,造就现在的局面,自作自受。
  “都是我的错。”
  他站在墓碑前,声音颤抖,眼底的情绪浓烈到几乎要将墓碑灼烫出个洞,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与悔恨都倾泻而出。
  “管家爷爷,我和他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其实我一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及时住了嘴,压下嘴边的话。
  “殷先生。”老管家的声音彬彬有礼,“我想你需要明白一件事,允许你进入墓园不是让你来向少爷道歉的,而是希望从此之后,殷先生不要再来此地打扰少爷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