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勇敢者游戏啊,行。我数三个数,”男人把话接过去,带着松快的笑意看着何岭南,“数完之后,你不动手,我就让兄弟开枪。”
  “三……”
  何岭南看着何小满后脑勺上软绵绵的发旋儿,倏地转回头。
  他握紧刀柄,趿拉着打了补丁的运动鞋,跑到何荣耀跟前儿,何荣耀的尸体跟前儿。
  “二——”
  何岭南第一次看见死人。
  原来人死的瞬间就和活着不一样了,皮肤变得灰扑扑的,何荣耀那双向来被女人开玩笑的明亮眼睛也变得灰扑扑。
  “一!”
  何岭南握紧手里的刀柄,闭上眼,直直将刀插向地上的何荣耀!
  人的肉比橘子硬,比买回来的猪肉硬,比餐厅里的牛排硬。
  何荣耀会看橘子的公母,买回来的橘子总是很好吃。
  何荣耀买猪肉很便宜,李婶就是卖猪肉的,何荣耀嘴甜人长的好,李婶回回把猪肉便宜卖给他。
  他和何小满就吃过一次牛排,何荣耀领他们在城里自助餐厅吃的,为了吃回本,他撑得肚子疼了一整天。
  他跟玉米村其他孩子打群架,或者说他一个人殴打了一群孩子帮之后,何荣耀总是再揍他一遍,说教他格斗不是让他欺负同村孩子的。
  哈,他跟他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别教我打拳!我不想学!
  他还记得他爸脸上受伤的表情,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何岭南使了全力,只插进大半截刀身,刀尖被阻住,应该是肋骨,他不管不顾地再次握着刀柄向下,清晰地听见那条肋骨断裂的声音。
  人的肉那么硬,骨头却是这样软。
  那群人终于不笑了。
  可是没人喊停,他扔掉那把刀,握紧拳头,猛地砸在何荣耀变形的脸上!
  他大喊着,直到那男人蹲到他面前,弯弯唇角,笑得格外轻松。
  男人终于得了趣,走到李婶面前,伸手摸了摸何小满的发顶:“你哥过关了,他是勇敢者。”
  那人带走了何荣耀的尸体。用拖拽的方式将何荣耀拖上吉普车后座,而后“邦”的甩上车门。
  “吱咯、吱咯、吱咯——”
  卡碟声又一次响起。
  那张脸不断变化,堆满马赛克,扭曲成一长条一竖条,团成五彩缤纷的圆,最后变成另一张衰老清晰的脸。
  “这是原tas配对师,斯蒂芬李。”
  像是有数千只虫子同时啃咬他的皮肤,何岭南心一颤,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认知到自己正躺在病房的床上,之前恢复清醒时他看了一遍周围环境。
  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斯蒂芬李带给他的恐惧还没有褪去,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单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谁也不在。
  护士戴着口罩,露出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睛,竖起手中的注射器。
  药液从纤细的针头冒出一两滴,何岭南瞪着护士手中的针管:“什么药?”
  护士不回答他,蓦地伸手过来拧住他的胳膊,扣在被单上!
  这人是斯蒂芬李派来的!
  对……他认出了斯蒂芬李,慈善家斯蒂芬李无法抹掉曾经的罪行,只能抹掉他!
  这管针剂会要他的命!
  何岭南大叫一声,疼痛如高压电流般抽搐着从四肢关节齐刷刷爬上来,他睁开眼睛,头顶的天花板上装着灯罩,白天没有开灯,灯罩雪白,几乎隐身在白墙里。
  全身都在疼,疼得一动不能动,只有心脏格外有力地跳,一下下,像拳头从内捶击胸腔。
  门板被轻叩两下,房门从外被推开,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
  何岭南瞪着眼睛,在护士走近病房的一瞬,猛地弹起来一把打翻护士手中的托盘!
  “哗啦——”
  托盘扣在地上,医用工具和输液袋随托盘摔了满地,护士一脸惊恐地后退几步。
  一个单薄的身影压过来,何岭南本能地推搡那道身影。
  “哥!”何小满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何岭南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流,抬起头。
  何小满坐在地上,一脸愕然。
  那名护士站在离病床两三步远的位置,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好冷。
  何岭南打了个寒颤,低下头,扫见手背上的留置针,还有打着固定支架的拇指。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开口,“真的……很抱歉。”
  第50章 你是刀,也是鳞片
  十分钟后,另一个足有一米八的护士进门,警惕地看了看何岭南,将托盘撂在床头,端起注射器,推注入留置针口。
  冰凉的压迫感拧着血管,何岭南抬起头,发现一旁的何小满有些憔悴,瘦不少,两侧颧骨下方微微凹陷出淡淡的阴影。
  这阴影在他记忆里不曾见,何岭南仔细想了想,竟已许多年没好好端详过何小满的脸。
  何小满长这么大了,不用他背着、牵着,也不会在追不上他的时候一屁股坐地上哭。
  她长成了大人,站在他面前,安静,甚至让何岭南感受到一丝陌生。
  何岭南牵了牵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吓坏了吧?”
  何小满点点头,凑近张开手臂拥抱他。
  一股烟味钻进何岭南鼻腔,他又嗅了嗅,确定烟味是何小满长发的。
  他有些惊讶,倒不是觉得女孩子抽烟怎么怎么不好,只是想到烟盒上标注的那句: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别人可以烂心烂肺,小满必须长命百岁。
  琢磨半天,何岭南问:“抽哪个牌子?”
  何小满僵了僵,松开他坐回椅子上,拿起床头挎包,抓出半包烟塞到何岭南手上。
  他拿在手里前后看了看包装,是国内出口到新缇的烟,字是新缇字,包装上其他的图都跟国内一样,没抽过,嫌贵。
  举起烟盒递还何小满:“好抽吗?”
  “你留着,”何小满说,“以后别抽便宜货。”
  何岭南捏着烟盒,转头把烟盒塞到枕头底下。
  铜钱坠着红绳一扥,他翻过手腕,看着绳上系着的铜钱:“小满,这东西哪来的?”
  何小满垂眼望着铜钱,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毫无波澜:“李叔给的。就是咱们玉米村那个李叔。”
  李富立?
  何岭南脑子里堆了太多东西,刚要继续追问,何小满直接说下去:“那个人……他出现在村口杀咱爸时,是我第二次见他。爸出事前一年,那人找过爸。我放学回家,看见爸跟人说话,我想跑过去,爸抬起手,挠了一下额头。”
  何岭南立即了然,“挠额头”这动作,是让他和何小满快走,何荣耀年轻时是街上的混混,结婚之后不再跟以前称兄道弟的混混来往,那些混混时不时找上门,邀请他出山平事儿,何荣耀不想混混们见到自己孩子,提前跟何岭南他俩约定好,“挠额头”意思是家里来了麻烦,让他们别认自己,上别地儿待一会儿再回来。
  “我没走远,钻进巷口拐角,听见那人和爸说话……凶手和爸说:必须打赢,赢到那对鸳鸯铜币。”
  “李富立六年前找到我,那时候李富立很糟,在我单位附近拾荒,天天睡公园,我看他可怜,又是同村的长辈,就经常给他买面包,天冷还给他买过羽绒睡袋。他给了我那对铜币,凶手当初想要的鸳鸯铜币……”何小满两只手攥在一起,指节渐渐发白,“花纹和年代和凶手描述的一样,我一眼就知道李叔给的是真的。”
  小满有辨古物真假的本事,何岭南不惊讶,这孩子从小就痴迷这些物件,长大了进博物馆,做的也是和古董打交道的工作。
  “抓你的不是杀咱爸那人吗?”何小满抬头盯住何岭南,“他想要这对铜币,应该放了你,要来另一枚鸯币……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你?”
  何小满越说越激动,两手紧紧捏在一起轻颤。
  何岭南看不得她残害自己的手指,伸手覆在何小满手背上:“小满,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等着何小满缓过来些,才故作轻松道:“跟你说了,抓我的不是杀咱爸的凶手,我就是惹了当地流氓,人家也不认识什么鸳鸯币天鹅币啊。”
  他面上稳着,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幸运号上,李富立没头没尾的“谢谢”,再到李富立抱住朱拉尼从窗户一跃而下都解释的通了。
  还有何岭南五六岁时,何荣耀把捡到的女婴送去派出所,派出所没找到女婴父母,将孩子送去福利院。这之后,李富立有事没事就跟何荣耀念叨福利院条件多么不好,直到何荣耀心一软,领养回了何小满。
  李富立……可能是何小满的生父。
  何荣耀拿到那对鸳鸯币之后,没地方出手,李富立只给了何荣耀三十万,买走了那对价值近亿的鸳鸯币。
  何岭南能想通李富立为什么在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