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只是那时负责背人的是他而已。
  ……
  举着火把的衙差们从桥那头张皇地散开,因不知县令为何吓瘫在官驿,面孔皆有些呆滞。
  “喂,你们几个往那边走,我们几个去这边。”
  “好、好,五百两银钞可不是小数目啊。”
  “倒也不是银钞,听说李三被杀了,好家伙,为民除害!这恶霸早该有不怕死的外人来治了!”
  衙差们交谈的声音就在附近。
  傅润被放在桥洞下的石头上,少年转过身,见他合着眼、一副任凭摆弄的模样,心肠一软。
  这少年既是信手取了个化名的陆旗,亦是为寻药而流寓保康县的赵彗之。
  元宵那夜的失控是一切变数和纠葛的开端。
  赵彗之蹲下来,默默打量傅润的脸,眸光由幽冷而情热。
  “哎唷各位兄弟,对不住啊,老子真得先溜了,回家给两讨债儿子把尿去各,烦人!”
  一道粗犷的男声于他们头顶骤然响起,伴随几声心领神会的笑骂扯皮。
  傅润手指微动,忽然睁开凤眸,同时一把抽出赵彗之收在腿侧的精钢匕首——
  “嘶……”赵彗之用手背一挡,依旧震得虎口发麻,指腹新添的两处伤口又裂了,泌出血丝。
  傅润气愤地瞥了一眼架在赵彗之手背上的刀背,暗恨便该用刀刃那面,“你唔……”
  “嘘。”
  “嘘你个鬼——”傅润想杀人,却无意识地也学着压低声音。
  赵彗之收回堵住傅润嘴唇的食指,低低地笑。
  咬牙切齿的恨。无措惊惶的动心。
  深夜的春风忽而暖洋洋的。杏花从美人泛红的指尖坠落,浸泡在汨汨流淌的河水里。
  赵彗之保持蹲姿,左手包住傅润的手教他握匕首,黑眸在波光粼粼的桥洞下熠璨若火。
  “陛下在这里做什么?”
  --------------------
  关于贼人之凶恶、情节之紧张,元杂剧有一本叫《朱砂担滴水浮沤记》,写得非常好,反派那种野蛮的、暴力的、穷追不舍的邪气和杀气,男主死前高高兴兴数朱砂打算回家、反派则在窗外像毒蛇一样冷冰冰窥视他等情节的死亡氛围的渲染……当年还是孩子的我(bushi)读完大受震撼,这里也就模仿着设计了一个恶角。
  第五十四章 烤鹿
  傅润的拇指摩挲着匕首上的菱形纹路,他极缓慢地移开视线,嗓子有些发痒:
  “我在这里做什么,干你何事?你那夜对我……赵、彗、之,你竟敢——”
  赵彗之神情淡定,轻捏傅润的手腕,掰开手指夺走匕首、在半空晃了一圈收在腰后。
  “我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吗?”赵彗之一字一顿轻声问,伸手整理傅润被风吹至额前的发丝。
  到底没忍住。
  本来……他们既然不是真夫妻……不该再有任何君臣关系之外的牵扯。
  燥热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悄悄蔓延至耳后。少年外冷内矜,又傲又狂,唯独在一个人面前是热的,只是那人还没有意愿看穿他拙劣的伪装,反而上当受骗以为他当真“处乱不惊”。
  傅润飞快地瞟了一眼仰望自己的少年,恨不得把心头乱撞的小鹿烤了,受美色蛊惑,疑道:
  “赵彗之你个混账!你、你真不记得了?那夜我吃醉了,又看不见,你把我……”
  春风吹散尾音,单单留下一个个旖旎直白的动词。
  傅润猛地意识到他在跟某人说什么淫语,霎时坐立难安,气得双眸圆睁、两颊生情。
  赵彗之掩下诧异,沉默片刻,不知是将错就错承认了还是“慷慨解惑”告诉傅润那是玉/势——
  当时他……见不过是寻常人两指粗的暖玉已让美人难受得很,怎么可能还……
  一道带着烈烈杀气的掌风从赵彗之斜后方袭来!
  赵彗之耳聪目明,提前感知有人靠近,几个回合卸了来人的力气,纵身跳至桥上。
  “殿下当心!”高文鸢紧随其后,来不及喘歇站定,眼神一冷,当即拔剑挥向赵彗之。
  赵彗之堪堪戴上面具就挨了一剑,面具碎裂,血沿着受伤手臂滴滴答答溅在靛蓝缎子靴面上。
  血腥气激出护主的髭狗愈多杀意!
  那厢晋毅甩了甩几乎要被捏碎的手腕,单腿跪在傅润身前,见主人安然无恙,低头请罪。
  傅润看不见桥上的动静,只听刀剑格挡时呼呼的风声,心下一惊,喝道:
  “文鸢!住手!”
  高文鸢强行收了剑,匆匆一望,见男人高鼻薄唇生的一副好相貌、且毫不恋战,心里起了疑。
  “……赵、他人呢?”傅润面色苍白,踢开满脸愧疚的晋毅,踉跄着走出桥洞。
  高文鸢握剑的手一直在抖,咬牙道:“文鸢救驾来迟,愿殿下责罚。殿下无事,实在太好了!”
  傅润:“此事回去再讲。他人呢?你把他、怎样了?”
  高文鸢左手死死握住发抖的右手,“砍碎他半个面具,此外、此外未能如何。”
  “你!”傅润瞥见桥头几点血迹,一时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平复心神,叹道:“扶孤回去。”
  高文鸢的手还在抖,肌肉鼓胀的胳膊突然失去知觉,不得已,冷冷地示意晋毅。
  晋毅点头,伸出手,“殿下。”
  傅润垂眸一瞧,也不知该说什么,“……你们两今晚约好做贼去了?嗯?”
  “我、我们,”晋毅还想解释,手心一痛,疼得一个响当当的硬汉也龇牙咧嘴流出两滴眼泪。
  傅润点了点晋毅淤肿发黑的手,神情分不出喜怒,淡淡地说:
  “好好治。今夜的事,至死不许外传。”
  桥上动静太大,衙差们稍后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围上来。
  拄拐寻人的驿丞也在其中,见到不怒自威的青年,一个激灵,边哭边喊:“陛~下~啊!”
  傅润挑眉,再看向不远处闻声呼啦啦跪了一地伏拜祈祷的百姓,眉心一跳。
  糟糕。
  要被写进野史了。
  他早晚被赵彗之气死。
  *
  离开保康县近四天,傅润的脸色依旧很臭。
  纵火夺产的张小员外、默许李三行凶的驿丞、庸碌无为的县令……
  这些自有地方大员去办。
  北海总督知道他在北海境内,几天里献谄示好的招数连王长全等太监都“叹为观止”。
  傅润至今烦恼不快的事主要有三件:
  一是不知赵彗之来保康县做什么、手上的伤要不要紧、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二是小范围暴露行踪后书肆私印他的画像。百姓们自发地拜他为神仙,他也不能不领情。
  三是元勉带来一批京都的官员,礼部尤多,包括升任宣徽院副使的李轩昂。这狗皮膏药!
  想起李轩昂和傅璨联手做过的“好事”,再想到当年夏天无辜被害泡在湖里的纨绔伴读,傅润心里堵着一口恶气,渐渐敲定一个一石二鸟的阴狠主意。
  让傅瑛回京,为的就是清理各地太子余党,此次巡幸江南把他们一窝端,之后傅瑛就没用了。
  傅瑛、傅瑛。
  父皇最喜爱的儿子。
  仁善孝悌的好大哥。
  不管傅瑛究竟是不是李季臣和太后的孽种,让李轩昂在傅瑛的死里掺和一脚,不是……
  很有趣么。
  傅润眸光闪烁,嘴角上翘,一旁展示如何使用西洋玻璃望远镜的纲首(船长)瑟瑟发抖。
  *
  御船沿运河继续往南走,灯火通明,昼夜不息。
  为保圣人安全,漕运总兵路荃签发调令,各路段的漕军都动起来,明面上则说是加强河防。
  二月二十六日傍晚,船入淮河,将过高邮(今江苏)。
  为确保即将驶来的御船顺利通行,临时召集的两百个役民将碗口粗的麻绳在腰、肩处缠绕数圈,齐心协力往石滩上走,嘴里吆喝着号子,紧闭的水闸石门一寸寸被拉至高坡。
  因治理黄滥,淮河作为下游每年承担了大量泥沙,是以这一段的河运最艰难,轻易不开水闸。
  为皇帝办事的御船是例外。
  既然每年开水闸的次数有限,南方来的私人商船一般都早早在旁边的湖泊里等着消息,听说有官船经过,立刻准备跟在官船后面借激增的水流一气冲过去。有因此耽搁大半月至两月的。
  要是运气不好遇不到大官船怎么办?
  嗐,那就只有先把船上的东西全卸下来,花钱雇纤夫把船拉到一个高坡上,借力冲入下一段河道,最后再把东西一件件装回船舱,有时还需人工清理淤泥,麻烦辛苦得很!
  “唉,要么说‘碧海鲸波广’呢,圣上即位后大兴海运,正是为了缓和运河堵塞的弊病啊。”
  坐在岸边抽旱烟的监工有所感悟,即兴吟了五个字的打油诗,手抵额头眺望河面。
  “我勒个乖乖……哎哎,你们都过来瞧瞧,那些是什么船?今天不是不准私船入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