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好像都是因为奴籍,然后围绕奴的家产和原先的主人打官司,也都闹出了人命(?)。
  《河图》说彗星是天地之旗,赵彗之排行第六(陸),所以他编了个名字叫陆旗。(这不算剧透吧,我的文,攻一般是不下线的)
  第五十三章 刀刃
  晋毅抬抬眸子,把高文鸢指向地字号房的手拍回腿侧,“咋?还能管人家的字?素不相识的。”
  高文鸢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也是。俺下去吃碗面,唔、再朝那驿丞打听打听。”
  他们两都是姚述从关外捡回来的孤儿,年纪相仿,幼时同进同出,几年不见,默契分毫未减。
  晋毅无可无不可,转身进屋,步子和呼吸瞬间放轻了,隐形人一般靠在墙边。
  ……
  却说高文鸢坐在角落点了两碗面和半只烧鸡,外间有一蒜鼻厚唇的精壮汉子一摇一摆走进来,两只眼大如铜铃,慢悠悠巡视一圈食客,见高文鸢穿着寻常、腰间却挂着缀金绣银的两枚护身符,垂头思忖一番,心道:
  记得听兄弟鲁衙差说过,这里最近住了个会功夫的贵公子,莫不是他么?
  “嗳面来了!”驿丞的儿子端着木盘从后厨钻出来,“你家小官人吃不吃?有新捞的大河虾!”
  高文鸢没见到驿丞,少不得按下“无关”猜疑,闻言眼角上挑,浅笑道:
  “俺家二爷吃不惯,只劳你好心相问。还旧烧些干净的泉水来冲茶。”
  说罢,他藏在袖中的左手一紧,余光瞥见那汉子虬髯肥腮、不住地摩挲下巴和嘴唇,心生警惕,呼啦啦几下吃完面就上楼了,左手手背贴靠一柄半出鞘的短刀,随时准备割喉见血。
  汉子目射精光,撩撩眼皮也笑了几声,“烧两壶好酒来!不要那臭娘们骚尿般的土酿!”
  “二爷”。
  哈哈,好一个“二爷”。
  岂是什么人都能被这等英雄俊杰人物心服口服称“爷”的。
  看来小小的保康县,竟教他逮到一条知府家、不,巡抚家公子以上的大鱼哇。
  江湖常言好饭只怕晚,不如今夜就——卸了货。
  驿丞刚从家里取东西回来,迎面撞见翘着二郎腿剥花生的汉子,吓得支支吾吾,“您怎么……”
  汉子一跃而起,强行和驿丞勾肩搭背,拽住老人家哆嗦的手按在桌面,“去!睡你的去!”
  他这样的人,在秦汉叫游侠,在隋唐叫豪侠,在当今则单是一个杀人劫货的混子恶霸。
  保康县的百姓人人畏惧他,见了面却还得作个揖、行个礼,逢年过节送些“平安钞”保平安。
  驿丞家里的情形,汉子自然一清二楚。
  为妻儿的性命考虑,老者暗叹一声造孽,又急又怕,最终到底和儿子老实地回房闷坐去了。
  *
  夜深人静。
  傅润批折子批得口渴,拿起温热的茶壶晃了晃,低声道:“文鸢。”
  两个蹲在房顶的暗卫都没有回应。
  傅润想是自己声音太轻的缘故,正欲再唤一次晋毅,忽然闻到少许刺激奇异的蔷薇香。
  他脐下某处的旧疾经太医院查证确是之前佩戴的香囊引起的,目前尚在吃药调养。
  是以傅润对香料极其敏锐谨慎,当即屏息抿唇,起身寻找精钢匕首,“阿晋——”
  月光透过窗缝洒在格子门的白纸上,照见门外一晃而过的黑影。
  傅润头晕目眩,晕船的症状实则未消,肾里又虚,吸入迷香后血液逆流,指尖酥软如过电。
  那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大抵贼人用工具使了巧劲,期间没有发出半点异响。
  傅润站不稳,趔趄着摸索应该近在咫尺的匕首,手心发冷,又高喝道:
  “文鸢。”
  站在身后的汉子高举砍刀,一张满是横肉的狰狞笑脸半绿半黑,密密麻麻的胡须蠕动如虫巢。
  “阿晋。文鸢?”傅润说话间又吸了不少迷香,咳嗽着握紧匕首转过身——
  云破月出,案头烛微如豆。
  汉子赤红的眼珠缓缓下移,眉眼浸满贪婪,旋即染上一层惊艳和粗重的淫/欲。
  傅润一怔,瞳孔微颤,只见汉子的刀在眼前放大,吸聚月光的刀刃散发浓郁的血腥气……
  电光石火间,好刀与好刀相碰撞,火花四溅,铮鸣阵阵!
  “俺说了,俺弟弟对俺绝没有那个心思,再者、谁同你说他不是俺亲弟弟的?飞玄?飞玄个孩子懂什么!”高文鸢收起刀,“你休再胡搅蛮缠,俺要回去了,殿下那里离不得半刻人。”
  晋毅眼眸闪烁,略站了站冷静情绪,收刀抬头,也赶紧穿过几间民宅赶回官驿天字号房。
  他还未落地,脖子上便横了一把利剑。
  高文鸢神情冷若冰霜,咬牙怒骂道:“你要死!殿下不见了!”
  晋毅大惊,硬是越过高文鸢跳进窗户,两眼扑通扑通地发黑,瞟见床前倒着一个人,掺杂小半油脂的血源源不断从被砍断的肩膀处流出来。
  晋毅几步上前试探鼻息,“这是?”
  高文鸢:“竟是他!快追!殿下来江南,旁人以为是巡幸,你我还不清楚么?当年江二和殿下联手设计太子的事有人在查,想给太子翻案呢。殿下当时不过十六岁,多少留了些把柄,你!”
  晋毅随意抹开脖子上的血,脚碾着汉子的脸,心底没来由的恐惧,“若是太子党劫走殿下……”
  他们顾不得其他,急匆匆从窗户追出去。
  不久又有县令带衙差风风火火来查房。
  县令睡不着,今夜就想把京城来的小少爷赶走,省的夜长梦多。
  衙差粗暴地叫醒驿丞,一行人气势汹汹走到天字号房,见门敞开,已是一惊,再看见倒在血泊中没了气的汉子,杀猪般的尖叫响彻整座县城:“啊啊啊死人啦!快去追、追拿逃犯啊!”
  驿丞也很吓了一跳,低头挨训之际意外发现一张印有禁中散章的御纸,刹那间汗如雨下。
  “那、那个,县太爷……”
  “什么事?!人死在你这里,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的衙差也恐吓道:“今年秋天送你进京尝尝铡刀的滋味,哼!老东西!”
  驿丞哭得比丧父还难看,捡起御纸,手指颤巍巍指向天,“小官人不像太监吧?那他是不是?”
  *
  满城的百姓都被发动起来找人。
  县令还算有脑子,说是找一个偷了官府公文和五百两银钞的逃犯,只要发现下落,重重有赏。
  二十面锡皮锣鼓尚不够敲,可怜打梆子的老头一把年纪、硬是被绑在牛车上绕着县城来回跑。
  叮叮当当的钟声从远处的破寺里传来,犬吠马嘶隐约可闻。
  傅润趴在少年的背上,浑身脱力,有时想看恩人的脸,手指不免上抬、蹭到凸起的喉结。
  他知道屋子里的迷香要好一会儿才能散尽,加之不知是否有同伙,所以带他跑出来是对的。
  可是……
  傅润视线向下,吃力地寻找被少年收走的匕首,一时觉得高兴,忍不住问道:
  “你、你是……”
  你是彗之么。
  春寒料峭,种在河边的杏林瑟瑟摇曳枝叶,抖落点点粉白。
  花瓣沾有夜露,随风落了几瓣在傅润的脸颊上。
  轻盈,清新,像在心池点出涟漪的呢喃。
  他打了个寒颤,身体里睡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倏地把想说的话、想不通理不清的情思都忘了。
  不能睡。
  他不能睡。
  一旦趴在陌生男人的背上睡过去,也许再没有机会看见黎明和赵——
  和朝日。
  他在许多人眼中不是一个好皇帝:嗜血、好战、一意孤行,咒他暴毙的人或许不计其数。
  但他的命,只能由他自己了断。他一个人就好。
  有一瞬,傅润困倦的凤眸显露清明和坚韧。
  而且彗之……
  不、不。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一定是被赵彗之气着了,怎么会以为每一个伸手救他的人都是赵彗之。
  傅润嗤笑自己糊涂,胸膛一点点往少年腰腿滑,嘴唇几度擦过少年脖颈处扎人的发茬。
  一双遍布茧和伤痕的大手在半空僵硬片刻,到底托起傅润的臀往背上轻轻抬了一下。
  从旁看,两人“前胸贴后背”,青年抿着唇,像是在咬耳朵,有时嘀嘀咕咕的闷哼。
  “……疼?”
  傅润一怔,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半茫然半笃定地喊了一声“彗之”。
  他却不敢再喊了。
  他听见心砰砰地跳,血色从嘴唇蔓延至蜷缩的指尖,元宵之后灰蒙蒙的世界饱食杏花的香气。
  他一动不敢动,双手抱紧少年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心地压在对方的背上。
  真奇怪。他总是能莫名其妙地认出赵彗之。
  仿佛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了,他们就是这样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在山谷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