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是我胡巫的圣女,玛琪,中原名字叫莺莺。”图哈察望着李家父子两个,似乎很是期待他二人的反应。
  李棣一眼便觉出了不对劲。这并不是个多么惊天绝色的大美人,可身为胡族女子却生得一副中原相貌,仔细一看,一双圆眼竟与自己有一两分相像。
  这样荒诞的想法当即就被他掐灭了,他刚想说话,却见立于一旁的李相大人整个人怔住了。
  李自素来是个不善言谈且不易流露情绪的人,可此刻,他却瞳孔微缩,看着那个叫“莺莺”的十六岁女子,肩膀处似有耸动。
  胡巫圣女转过脸来,一双圆眼带着波光,她叠手作揖,恭敬一笑:“李相安好。”
  ***
  一颗剥的完好无损的果仁递过来,萧悯伸手接过了,他听着侍人的传报,漫不经心地问道:“当真生的一模一样?”
  传唤的侍人十分肯定:“奴瞧的清楚,那胡巫圣女,当真生的与故去先皇后一个模样,只是要年轻许多。”
  萧悯手中的果仁捏出了汁水,他揭了漆盒中的帕子,擦手指:“知道了,下去罢。”
  坐在几案旁边的陈怀瑜削着果皮,脸上却并不见得有多少笑意,相反,她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萧悯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将视线移至她身上。陈家姑娘今岁只十七,却已然肚腹鼓鼓。
  “陈相已经回来了,你想去看你的哥哥吗?”
  陈怀瑜闻声一颤,手上登时见了一道血口子,萧悯将她手上的果刀拿下,轻嗔道:“紧张什么?不过是问你家常话罢了,他终究是你的哥哥,我再有私心,也不至于要了你哥哥的性命。”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觉得欠着他什么,是陈相自己要带兵出京的,并无人强迫他。既是如此,那么我拿的东西,也就不叫抢,你明白吗?”陈怀瑜却微微摇了摇头:“当初我不该和他那样争吵的。九哥他一直待我很好,我想要嫁给你,他虽不同意,却倒底未曾强拆了我们。”一念及此,陈怀瑜有些歉疚,复又想起陈翛的许多好来,想起十九岁的陈翛带着她走出可怖的陈家,给了她一处安稳长大的地方。
  自为了人母,陈怀瑜之前的固执和蛮横都褪去很多,她有些难过:“陈府里有那么多的人,他只将我当妹妹。我知道,就算我犯了错,九哥也不会怪我的,他只是一时气我罢了。”
  这话说的很没道理,萧悯听了也颇觉可笑。或许,被偏爱的人总是格外自傲,也就渐渐忘了,这世间所有的情,向来经不起长久的肆意挥霍。
  陈怀瑜定了定心神,萧悯吮去她指尖血珠,又细心为她包裹伤口,整个人耐心又温柔。萧悯伸手抚上了陈怀瑜的肚腹,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他温言细语:“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萧悯眼中似有落寞,陈怀瑜听着无端觉得心软,她抚着萧悯的手背,说:“就算你只娶我一个,也不要我为阿宁生个弟弟妹妹作伴吗?”阿宁是她在这小半年来为腹中孩子取的小名,算是倾注了她一生的念想与期盼。
  萧悯目光温柔沉静,低声呢喃道:“不要。”
  陈怀瑜回握住他的手心,觉得心中尽是暖意。
  今日的萧悯不知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他竟握着陈怀瑜的手心阖目而眠。
  “那胡巫的圣女是怎么回事?这个世上当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萧悯淡声道:“不过奇诡之术罢了。因圣人梦见先皇后而忧思抱恙,封远侯便循着这个由头带着所谓的圣女进京。他自有谋算,哪里是真心?”
  “那你们还放他进来?”陈怀瑜并不是很懂其中的道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与太子关系匪浅,如果他并不打算让图哈察进京,应当是能拦的下来的。既然能拦,又为什么不做呢?
  萧悯倦懒地抬了抬眼,一双温柔沉静的眸子像是早春的泉水,里面尽是澄澈,鼻尖一颗朱色小痣无端带了些诡谲的美。
  “不知道。”语调里带着微微的迷惘。陈怀瑜指尖触上他的鼻翼,点着上面那颗小痣,温声道:“如果你觉得累,就不要再逼着自己。如今已经很好了,我也不求什么。”
  萧悯却回握住她的指尖,一双瑞凤眼闪过冷光,可说的话却还是那样温柔,“此刻,就算是我想停,你的哥哥也是不肯轻饶我的。”
  “玄衣肯纵容你是因为你是他的妹妹,可对待其余人,他向来是手起刀落。”他直起身,“虎豹尚且盘踞枕边,我又怎敢酣眠?”
  陈怀瑜觉得自己手心一空,好像一只小蝴蝶从她的怀里飞了出去,唯有余温供她回念。
  第78章 花狸
  对于先皇后, 李棣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只知道先皇后出自李家嫡系,是故去的国公侯嫡长女、李相同母的亲妹妹, 万般荣宠系于一身,这样的女子,似乎就是为了皇后之位而生的。当年明宁帝尚为太子时, 便顺水推舟地娶了李家嫡女, 只不过两人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平平淡淡的过活着。
  关于先皇后的样貌,李棣隐约能记起来一些。但也只是当初在金銮夜宴上,在拜见圣人时,远远地瞧过自个儿的亲姑姑一眼。先皇后是个冰美人,在位不争权不夺势, 甚至连太子都不怎么管。宫里的人对于先皇后的印象十分寡淡,只晓得她薨逝之后满城披了素白,就连哭灵都听不见几个真心的。
  因此, 明宁帝夜寐梦见先皇后、惊忧过度而一病不起这样的话李棣是不信的。
  对于这个半道上杀出来的胡巫圣女, 李棣当然也不会信。要知道, 这世间根本不会有有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生着同样的面孔, 如果有, 不是有鬼、就是人为的弄鬼。
  端看那图哈察大张旗鼓地进了郦安城, 却并没有什么动静,连浪也没扑腾起来。他带着侍从住进了仁宜坊, 一时倒是十分安分,让人琢磨不透。
  李棣回了李公府,见了不少母亲的眼泪, 硬是被塞在家中强留了好些日子才被放出去。得了外出的机会,李棣很有义气的并未见色忘义,他第一个去的地方不是陈公府而是仁宜坊。
  深巷犹在,李棣却比上回更没胆量进去。当初在战场上,他喂了谢曜蒙汗药,将他送回了郦安城,虽是保他性命之举,可李棣也知道,这样做必然会伤了谢曜的自尊心。谢曜这个人,明面上瞧着风风火火,实则重情重义,也很好强。先前谢曜伤势也不轻,不知道这几个月有没有养好?
  李棣站在门前良久,一直在推不推门两者之间徘徊犹豫。
  “李公子?!”
  李棣闻声回头,一个颇为丰腴的女儿家面容映入他眼中,那女子颇为意外的瞧着他,李棣被喊的有些莫名其妙,他并不认得这个人。
  就在两人干瞪着眼的时候,一个锦衣男子缓步走过来,李棣立即反应过来了:“黄姑娘?”黄家小姐听他这话就笑:“是,李公子还认得我。”她转身对身后的朱璟宁道:“可见贵人并不一定都是多忘事的。”
  半年不见,朱璟宁小心揽着黄小姐的背,她的孕肚已经很大了,看上去似乎快要生产的样子。按理来说,这样的身子并不适合往外奔,黄小姐却满面笑容,丝毫不见孕事辛苦。
  见了李棣,朱璟宁有些尴尬,他飞速地瞥过眼,犟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的煞星,这么凶险的战事都能有命回来。”
  黄小姐杵了一下朱璟宁,这个炮仗性子倒是没再说话。黄小姐看了李棣一眼,就明白了,她说:“李公子是来看望谢三的吧,你这倒是赶巧,他前些日子刚移过来,你就回京了。”
  李棣一时间没听明白。朱璟宁闷声推开门,道:“我爹拖着谢黑炭回京的时候,他整个人跟个疯子一般不听劝,不得已医倌便用了麻药,先前几个月都是在太尉府里养的伤。”
  三人一并向里走去,四合庭院里有个垂髫小儿正在挑树枝桠玩儿,见了他们便站起来,一副拘谨模样。黄小姐招手:“阿钰,今日读书了吗?”
  李棣认出来了,这是谢昶的独子谢钰,和自家弟弟一样大的年纪,之前见过几面的。四岁大的孩子晃了晃脑袋,一笑面上有两个梨涡,他喊道:“阿娘,大朱来了!”
  朱璟宁“嘿”了一声,上前两步,一把他抱起来,作势要拧他的脸:“混小子,你小叔子教你的鬼话是吧?再瞎叫唤我真把你扔猪圈里养活!回头臭烘烘的一身没人喜欢,叫你到大街上讨饭吃!”那话并没有威慑到人,朱璟宁其实人生的其实白净,就是嘴臭,但是小孩子似乎很喜欢。
  在李棣的印象里,谢曜和朱璟宁算是八辈子的冤孽仇敌,在哪儿扎堆都能掐的起来,没成想这一朝回京,竟见着了他二人关系转好的趋势。
  一个妇人撩开布帘,见到李棣,微愣了一下,“李公子回来了?”正是谢昶的正妻。
  李棣朝她点头:“我来看看谢三。”
  谢夫人点头,往旁边退了一步,黄小姐上前拉过她的手,说着私话:“弦思如今还是不好吗?”谢夫人紧紧蹙眉,似乎也很无力,“先前呕血呕的厉害,眼睛都哭瞎了,这几日勉强能吃进些流食,但仍成日里发呆淌眼泪,我真是没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