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常锦怔住一瞬。既是不要她的胳膊,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她那个榆木脑子也转不过来弯,只紧紧皱着眉看着陈翛。
  陈翛终于无奈地笑了笑,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一个小小的涡旋在面颊上显现出来,很快就会消逝。
  “拜师就拜成你这么个不诚心的?”
  常锦闻声而动,双手齐齐托着接过了,她宝贝地擦了擦剑身,左右执着剑柄拉了一截。迟疑了一瞬,常锦将整把剑都带出来,怔道:“只开了单刃?”
  陈翛从常锦手中接过剑,两指并齐,锦绣流光的指套裹着指骨,轻轻在刀刃上扣出一声响。他以指腹缓缓擦过未开刃的那一侧,道:“这把剑,是照着北齐环首刀仿制的。剑身藏刀,因而只开单刃。”
  他腕部稍转,打了个漂亮的剑花,“我的师父教我用刀,却又因为环首刀落了俗,可练的刀法甚少,对阵不占优势,因此特意传了我这把单刃剑。”
  “这刀不刀剑不剑的,原本我以为只有自己会用的着。这样看来,你命里与它结缘。”
  常锦微愣,又仔仔细细地瞧了那剑。她自惊木堂里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只一眼她便瞧出了那剑不是什么珍奇。可稀奇的是,环首剑到了她手里,竟真的如自己先前练的越刀无异。且这剑只开左侧单刃,于她换臂练剑也有裨益。
  这样看来,竟真是难得的奇缘。
  暖光下的破庙里,常锦正襟危坐,搁下剑,认认真真的朝着陈翛拜了一拜。
  这声“师父”喊的倒是真心实意。
  陈翛一直以为自己摊上了这么个便宜徒弟会耽搁很久的行程,谁成想,这小徒弟却先他一步拜了别。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每日清早必来破庙练剑的常锦忽然没了身影,等陈翛要去寻的时候,常锦又突然冒了出来。她这回已完全换上了粗葛衣裳,以头巾蒙着面,乍一看上去,倒真的有几分像倒卖东西的胡商。
  常锦牵着两匹马,也不知她从哪儿变出来的。
  一匹瞧着有精气神的给了自个儿师父,“你带着这马,朝北边走,过了有山泉的峡谷,再往后去就是齐兵的军营了。路上你会遇上一个戈壁荒漠,近期有风暴要留心。”
  她复又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木制薄面具,上面有陈年的斑点血迹和刀痕。“这是我第一次接任务时选的。世人不知我常锦,只知这面具不留行。往后你要是在江湖上遇上了什么难事,尽管报我的名字。就是隔着千里,我也会赶着来为你办事。”
  陈翛并不推脱,伸手接下了。他瞧了一眼常锦身后的小姑娘,整个人也是严严实实裹起来的,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尚在抽抽噎噎,完全不能顾事自理的样子。瞧她面相,大概是有不足之症的,若是任她一个人在这小城里撑着,不知哪一日就成白骨了。
  一月相处,陈翛也猜出了个大概。这江湖人为着什么原由来了这廊州小城,又重情重义地要送孤寡伶仃的小姑娘回郦安的家。
  这样战火连天的日子,从廊州到郦安,光凭着一腔蛮劲可走不远。这一点,想必常锦自己心里也明白。
  “师父,你多保重。”江湖人道别没什么煽情话,她朝着陈翛折身抱拳,而后将小姑娘先送上了马,自己再翻身而动。
  一阵尘土飞扬。
  事情来的总是格外的快,陈翛还未来得及理清来龙去脉对方就这么离开了。在那一瞬间,他竟真的产生了一种世间人皆是过客的苍凉之感。
  南边大漠的咸风吹了过来,带着细小的沙石颗粒,磨的人面颊生痛,这样的鬼地方,人不裹着布巾带着面具是真走不了半步。
  他缓缓吹了一声口哨,原本空旷萧索的小城门边忽然多了十数个人影,一张张面庞裹在黑色的布衣之下,没人知道他们隐在哪儿、什么时候现身。
  三相之首遥遥望着常锦远去的方向,淡声道:“跟着她们,一路上帮护着,送她们安全抵达郦安。”
  千金雇来的江湖刀客只听金主的令,从不问原由。陈翛话音刚落,那些人便纷纷折身而动,飞快地掠在漫漫黄沙之中。
  如今,倒真的只剩他一个了。
  陈翛暗自失笑。他拍了拍小马的背,瞧着自己手里那叠翻了皮的芝麻胡饼,心里竟觉出了些暖意来,陈家子淡淡扬唇一笑。
  不入黄沙地的人向来不知这边疆地带的艰苦。陈翛自诩自个儿还算是个活络人,可一朝踏进了这戈壁大漠,才知一双眼睛不顶事儿。打一开始走了半刻钟,四面八方还算分得清,可再走一阵抬头时,连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都糊里糊涂了。
  烈日当头,他牵着马歇在一处损毁的石墙下躲太阳,马渴人更渴。
  打南边迎着光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了一下,陈翛疑心自己看错了,等那亮光再起闪起的时候,他颤颤巍巍扶着石墙去看。
  一阵黑压压的影子,像是有人。那光正是对方甲衣上的护心镜折射出来的。
  陈翛扶正了面上挡沙的木面具,立即牵起了手中的缰绳,朝着来者的方向走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沙子里走着,还不到十来步,陈翛就觉出了异常,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马却依着惯性朝前迈步。只听得一声长嘶,壮硕的高头大马一脚踩空,陷进了沙坑里。
  陈翛定定瞧着越来越近的人。当中的一个身量抽长,穿着甲胄,横背着一把刀,狂风卷着他束起的长发。与旁边那些糙汉子相比,那少年郎竟然是玉色皮肤,还带着些微敛的张扬。
  只一眼,陈翛便认出来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会有那样荒唐的想法,那胡装少年郎走的越近,他的呼吸就越乱,也可能是长时间脱水而失了定力。
  让三相之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搁这儿回念往事五味杂陈之时,那走在最中间的少年走着走着就挽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冷锐的箭尖直指他面门而来,满满的杀气。
  他闪身一退,脚底忽然落了空,整个人笔直地坠进了身后沙坑。
  这混账东西......挖坑还挖上瘾了?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显示:叮~您的奶味小甜饼上线啦,请确认收货人信息无误后签收。
  陈翛:…...你管这叫小甜饼?!!
  第67章 拐走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当中还夹杂着嬉笑怒骂。陈翛吃了一嘴的沙,又陷在这深坑里, 一时腿脚发软竟然完全动不了。
  “赵茗,过来搭把手。”
  李棣单膝跪在沙坑边上,手上套着一截粗绳, 正挽袖下沙坑拖东西, 旁边几个小兵纷纷搭力将马拖了出来。
  “嚯,还真是咱营里的马!真别说,你小子眼睛挺好使,这么老远都能认出来。”被叫“赵茗”的人解下腰间的水囊,掬了一把凑过去喂马。
  李棣梳理着马鬃, 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伤着,马还能用。”
  赵茗汗津津地擦了手心,牵着马预备往回走, 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回头看了那沙坑一眼, 道:“那偷马贼怎么办?要不剁了下酒也成, 咱这都多少天没开荤了。”
  话音一落, 旁边几个人没良心地浑笑了起来。李棣朝当中一个人腿弯轻踹了一脚:“尽放屁。”
  被踹的人十分灵活的缩腚躲开了, “成!这麻烦咱哥几个不碰,给你留着。”
  几个人牵着马笑着往南边走。李棣虚掩了口鼻, 扫了扫周身浮尘,复又看向沙坑里的人。这人戴着木面具,一时间倒是难辨身份。
  “打哪儿来的?”
  陈翛两臂抵着沙坑免得自己继续下陷, 听着对方的问话,他抬头向上看去。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映到他眸中,干净透彻,混杂着淡淡的琥珀色,像猫儿一样的圆眼睛,太像他小时候的样子了。
  陈翛一时间竟失了语,不知该如何作答。
  趴在沙坑上的胡装少年挑了挑眉,也不多话。他捡起一旁的箭羽,别到腰间的箭筒里。
  “不说话也成,你就搁这儿晾着罢。”
  就这么一句,也没给他旁的话。这虎头小子当真说到做到,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相之首憋屈的在这沙坑里从白天待到晚上,一个人苦兮兮地看星星看月亮。看着看着他忽然就来了火。
  陈翛闭目定神,不去想自己肚腹的叫嚣,不去想那混账东西欠抽的脸。他甚至思量着,等回了京,他该借着权势身份,好好惩戒这混账东西一番才算出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常锦先前提醒他的沙尘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按着时辰推算,应当是在下半夜。
  先是地面上的新月沙丘移了位,几棵梭梭树立在那儿,不多时便被新的沙土掩埋,只露出一个尖尖。
  夜里气温骤低,寒的人牙关直打磕绊。外面风声呼啸,陈翛看着自个儿腰间那把环首刀,终是咬紧牙勒了勒肚腹,屏着一口气借着刀使力向上爬。
  刀插进沙坑里,他刚往上攀了一点,沙坑两壁就猛地裂了道缺口,陈翛重重地砸回坑底,摔了个底朝天。